「说是允殿下和两位郡主,思念亡母心切,又恰逢常夫人近日托梦,心中难安,故而想恳请娘娘恩准,允他们姐弟三人,一同出宫前往常家旧邸,祭拜生母灵位,以全孝道——」
小太监说完,便屏息低头,不敢看吕氏的脸色。
涉及先太子妃常氏及其家族,这是东宫最敏感的话题之一。
然而,预想中的不悦并未出现,
吕氏先是微微一证,随即,一抹难以置信的丶几乎要压抑不住的狂喜光芒,在她那双深潭般的凤眸中骤然爆开。
但她迅速垂下眼脸,用长长的睫毛掩盖了这失态的情绪。
真是天助我也!
她正愁如何进一步离间老朱与朱允熥姐弟的关系,如何坐实他们『勾结逆臣」的罪名!
这姐弟竟然自己就送上了这麽大一个把柄!
思念亡母?常家旧邸祭拜?还是在张那个「逆臣」刚刚提出「审计内帑」丶引得龙颜震怒丶
满朝风声鹤唳的敏感时刻?
这简直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啊!
吕氏的心脏因为兴奋而剧烈跳动,但她面上却迅速堆起了无比慈祥丶甚至带着一丝感同身受的哀伤表情。
她轻轻叹了口气,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声音柔和得能滴出水来:
「唉,这三个可怜的孩子—.真是孝心可嘉,让人心疼啊—」
说着,她看了眼旁边尚且不明所以的朱允,语气充满了慈母的关怀:
「儿,你看看,允姐弟如此想念母亲,这份纯孝之心,天地可鉴。虽说宫规森严,但人情伦常岂能罔顾?他们小小年纪便失了生母庇佑,如今想去母亲旧居看看,祭拜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朱允顿时愣住,看着母亲这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一时没反应过来。
刚才不还在说如何算计朱允吗?怎麽突然又··
吕氏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表演,语气越发善解人意:「常家虽是勋贵旧邸,但如今毕竟不同往日。他们姐弟前去,一则为尽孝心,二则也能感受些母族旧日荣光,得些安慰。本宫身为他们的母妃,岂有不允之理?」
她转向心腹宫女,吩附道:「去回话吧。就说本宫准了。让他们姐弟放心准备,一应祭品仪仗,本宫会让内官监妥善安排。毕竟是我大明皇孙丶郡主,出行祭母,不可失了体统。」
「另外—」
吕氏语气更加体贴:「告诉常家那位老嬷嬷,孩子们年纪小,又是去旧邸,难免伤感。若是祭拜之后,想在旧邸稍作停留,回忆一下母亲生前旧事,也是无妨的。不必急着回宫。」
小太监心中异方分,觉得娘娘今日慈悲得有些反常,但不敢多问,连忙应诺退下。
待小太监一走,朱允蚊终于忍不住,疑惑地低声问道:
「母妃!您为何为何还答应他们?还让他们停留?这不是纵容他们与常家旧族接触吗?万「万一什麽?」
吕氏脸上的温柔慈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刺骨的算计和嘲讽:「
儿,你怎麽还不明白?我越是答应得爽快,安排得周到,他们才死得越快!」
她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皇上刚因为张飙审计内帑之事震怒,此刻最忌惮的是什麽?就是结党营私,就是内外勾结,
就是窥探宫闱,就是借祭奠丶旧情等名目行不轨之事!」
「允姐弟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要去常家旧邸祭拜,还要停留?这在皇上眼里,是什麽?这就是心怀怨气!」
「这就是借祭母之名,行联络母族丶窥探朝局之实!」
「常家是什麽?是常遇春的家族!是军中旧部仍有影响力的勋贵!他们姐弟身上流着常家的血!皇上对蓝玉早已心存疑虑,对常家旧部岂能没有防备?」
「我再体贴周到地一安排,规模稍大一些,仪仗稍显眼一些,停留时间稍长一些——」
「落在有心人眼里,尤其是张那疯子眼里,会变成什麽?」
朱允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百了母亲的毒计:
「会变成允姐弟与母族旧臣秘密往来,图谋不轨!会变成张被攻诘的油头,如果他不审计常氏,那就坐实了他与允熥姐弟的关系!」
「不错!」
吕氏满意地笑了,那笑容冰冷而残忍:
「到时候,根本不需要我们亲自去告发。皇上的猜忌丶张的疯狂丶还有他们姐弟这『自寻死路」的行为,自然会形成一把合力绞杀的刀!」
「我们只需要成全他们,然后静静地看好戏就行了。」
朱允灼看着母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但随即又被一种阴险的快意所取代。
他兴奋地搓着手:
「母妃英明!如此一来,允他们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吕氏重新端起那杯冷茶,姿态优雅地呷了一口,仿佛刚才那条毒计并非出自她口。
「所以。儿,你现在什麽都不要想,好好读书,好好尽孝,有母亲帮你安排一切。皇上既然已经属意把江山交给你了,册封你为皇太孙只是时间问题。就让张这条命,作为你登位的贺礼吧...
「儿臣明白了!儿臣这就去读书,晚点再给皇爷爷送参汤过去!」
朱允眼中闪烁着兴奋而阴梦的光芒,连忙起身离去。
吕氏则独自坐在殿内,香炉里的沉香细细袅。
片刻,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无比舒心丶却也无比冰冷的笑容。
「常氏妹妹,你在天有灵,可要好好看着你的儿女,是如何一步步走向你..:..与你团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