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是厂里分配的公房,面积不大,但整洁温馨。
妻子李玉梅(宋玬玬饰)正在公用厨房里忙碌,锅里炖着白菜粉条,热气腾腾。
儿子陈小强(芭图饰),趴在炕桌上写着作业。
晚饭时,陈建国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好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是一套崭新的《英汉大词典》。
他脸上带着点小得意,对儿子说:「小强,好好学,将来考大学,出国留学!爸给你攒钱!」
李玉梅笑着嗔怪他乱花钱,眼神里却满是温柔。
这是一个典型的丶依赖于「单位」的东北工人家庭,虽然不富裕,但稳定,有盼头。
陈建国信奉「厂子就是家,技术就是铁饭碗」,他床头贴着「先进生产者」的奖状,柜子里放着那本象徵着他知识和地位的《英汉大词典》。
然而,时代的洪流无情地拍打而来。
工厂大礼堂,黑压压坐满了工人。
主席台上,领导面色凝重地念着文件,「减员增效」丶「下岗分流」丶「产业结构调整」丶「阵痛期」……一个个陌生的词汇,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
当念到「陈建国」的名字出现在第一批下岗名单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眼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茫然和难以置信。
他技术过硬,是厂里的劳模啊!怎麽会?
散会后,他茫然地随着人流走出礼堂,手里多了一本薄薄的《下岗证》和一个装着寥寥几张「买断工龄款」的信封。
背后墙上,「……」的红色标语,在冬日的惨澹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家庭的温馨假象迅速破裂。
李玉梅的抱怨和焦虑与日俱增,她比陈建国更早地嗅到了危机的气息,开始偷偷联系南方打工的同乡。争吵成了家常便饭。
「你就守着你这点技术等死吧!厂子都不要你了!」
「我能怎麽办?我除了会开工具机,我还会干啥?」
「去南方!去鹏城!那边机会多!难道要我跟小强跟着你一起饿死吗?」
最终,在一个清晨,李玉梅提着简单的行李,决绝地离开了这个曾经充满希望的家。
她留给陈建国的最后一句话是:「建国,我们得现实点。」
陈建国抱着懵懂的儿子,站在冰冷的家门口,望着妻子远去的背影,眼神从痛苦丶愤怒,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空洞。
家的崩塌,就在一夜之间。
第二幕:漂泊(1997年春夏)
为了生存,陈建国不得不走出熟悉的厂区,踏入完全陌生的社会。
来到魔都。
他尝试过很多工作:去劳务市场蹲活,因为年纪和「国企出身」被嫌弃;摆地摊卖手套袜子,因为不懂经营和躲避城管而狼狈不堪。
转折发生在他蹬着三轮车路过证券营业部门口时。
他看到几个穿着笔挺西装丶打着领带的人,手里拿着手机,意气风发地谈论着「K线图」丶「涨停板」丶「认购证」。
他们口中的词汇,对他而言如同天书,但他们展现出的那种与钢铁丶工具机完全不同的丶基于知识和信息的财富力量,深深地吸引了他。
那个灯火通明丶闪烁着巨大屏幕的营业部大厅,像是一个充满诱惑的「魔盒」。
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他这个「文化人」唯一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他翻出了那本《英汉大词典》,开始疯狂地自学金融知识,去旧书摊找一切相关的书籍报刊,用儿子废弃的作业本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丶画图。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得硌人。
由于长时间找不到稳定工作,积蓄耗尽,父子俩被房东赶出了公房。
他们开始了真正的漂泊。
他们住过五块钱一夜丶烟雾缭绕丶充斥着录像带打斗声的录像厅;挤过冰冷嘈杂丶人声鼎沸的火车站候车室的长椅;最后,是那种按小时计费丶过了午夜就便宜很多的大众澡堂。
影片用了一个长镜头来表现澡堂过夜的那一晚:氤氲的蒸汽模糊了视线,疲惫的人们蜷缩在躺椅上酣睡。
陈建国用军大衣紧紧裹着儿子小强,孩子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浴室里回响:「爸爸,我们是不是在探险?」
陈建国没有回答,只是把儿子搂得更紧,镜头推近他的脸,泪水混着额头上流下的水珠和蒸汽,无声地滑落。
那是一种男人无声的崩溃与坚持。
为了填饱肚子,在最困难的时候,陈建国偷偷去了血站。
当他拿着卖血换来的几十块钱,买了一大碗热腾腾的丶上面飘着几片薄肉的面条,儿子让他先吃时,影厅里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