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之所以要自己种,是因为他从来没信过任何人。
「谁能想到这小小的土豆,居然成了度过天变最好的农作物。」张居正感觉世间事总是非常奇妙,皇帝十八年前的不务正业,居然可以成了度过天变的关键。
农学院宝歧司遍布大明各地的火房育苗室,是大明推广番薯丶土豆的关键,没有这些火房育苗室,就是有良种,也无法推行下去。
「宫里赏赐了几只不再下蛋的渡渡鸟,等晚上给先生炖了。」游守礼不懂那麽多的国家大事,他只懂乾饭,土豆炖肉,只要沾点荤腥,就是无上美味。
「行。」张居正点头,渡渡鸟的规模已经超过了十万只,而且规模还在扩大,这是一种天生的家禽,比大鹅生长快丶适应性强丶出肉高,而且还有绒毛等附加产物,能让渡渡鸟的养殖持续扩大。
张居正看着窗外,愣愣的出神,万历维新到了现在,出现了一个让帝国元辅,措手不及丶无法解决的矛盾,那就是缺人。
南洋开拓缺人,吕宋丶旧港丶金池丶金山总督府都一直问朝廷要人;
大明工坊和田间地头缺人,工坊和田土抢人的现象,已经不是南衙浙江等地,而是已经蔓延到了河南丶湖广地方,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辽东垦荒田亩已经突破了八十万顷,现在辽东汉民已经超过了三百万人,但垦荒缺少生力军;
李成梁在西北搞开拓,他要迁民充实关西七卫,充实轮台,充实天山,但陕甘绥没有人给他迁民实边;
如此缺人的情况下,天象的反覆无常,又让朝廷投鼠忌器,不敢鼓励生育。
因为人口大爆炸再加上天变加剧的后果,朝廷无法承担,只要一想到那个场面,张居正就绝了鼓励生育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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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朝廷预计,在万历四十年时候,大明人口增长到三亿左右,到了万历六十年,人口增加到五亿以上,大明开启第二次的迁民实边,将海外总督府彻底消化。
可惜这个长策,还没有开始,就有了天变,胎死腹中,这是看得见的危机,但张居正毫无解决办法,限制人口的是粮食,而影响粮食产量的是天变。
其实有人提出过解决办法,就是吸收部分归化夷人为大明效力。
比如李成梁就可以在轮台城以他三千客兵为核心,吸收夷人扩大规模,进而征伐西域,比如广西可以给到大明砍甘蔗的安南人民籍,比如官厂可以使用部分倭奴,承担重劳力。
提出这个建议的御史,被发配到辽东垦荒去了。
在朝臣们看来,大抵就是这种五谷不分丶五体不勤的家伙,让司马家弄出了罢屯田,招抚五胡的方略来,招抚五胡充实中原,这大抵是有了大病才能想出的办法。
中原的土地因为种种原因空了出来,就让胡人填充,这麽做的结果,司马家已经演示了一遍。
在这件事上,要相信老祖宗的智慧,这些教训,都是用数以千万计的人命换来的教训,非我族类,必有异心,这是数千年真真切切的教训。
「难哟。」张居正再叹了口气,转动太师椅,伏案忙碌了起来。
大明皇帝很勤奋,他还有个一样勤奋的内阁,才让大明万历维新一切事务井井有条。
次日的清晨,天公作美,万里无云,大明皇帝罕见的没有出现在文化殿上,常朝没有举行,大臣们一大早,就跟随着皇帝陛下前往了北大营的皇家理工学院。
京师大学堂的琉璃瓦檐脊上,金色的晨光如同流水悄悄流淌,晨曦初绽,照亮了校门匾额上『皇家理工学院医学院』几个御笔亲书的大字,熠熠生辉。
院中松柏苍劲如旧,挺立在几排素净的白墙灰瓦新屋,学院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这是全校师生一整日的劳作结果,甚至连枝叶都做了修剪,来迎接陛下的阅示。
迎检这事儿,对于大学堂而言非常熟悉,一遇到全校大扫除,就知道有大人物要来了。
医学院,坐落在皇家理工学院的西南角,已经延伸到了清华园部分,这是大学堂第五期工程,占地超过了八百亩的医学院校区。
而今天校区藏书阁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同,一千五百名医学生,今日毕业。
这些医学生穿着新制的青色短衫,背着颇为简朴的柳木药箱,皇帝还没到,学子们三三两两地交流着毕业之后的去处。
这批医学生没有交一分银的束修,学习四年,所有费用都有内帑承担,包括了膏火钱,代价是毕业后要听从朝廷的分配,前往大明各地行医九年。
那之后,他们可以选择继续为朝廷效力,或者自己搭建医倌。
毕业之后每个人的去处都不太相同,大部分都是去各县惠民药局担任医倌,并且要在九年时间内培养数以百计能够简单处理跌打损伤伤口丶普及卫生知识丶避免瘟病流行的乡野郎中。
一部分则前往工兵团营,处理工兵团营的工伤,还有一部分则是前往官厂。
违约的代价,却不严重,补齐一百二十银的束修丶四十八银的膏火钱,当然不仅仅如此,违约还需要另外付出一点点的代价,为朝廷效命九年的契书是跟皇帝签订的,违约要奏闻陛下知晓。
一旦违约,会被陛下视为不讲信用的人,在大明,被皇帝直接仇视,没人能吃得消。
在学子们议论纷纷的时候,肃穆的静默慢慢的传遍了全场,只剩下了微风拂过松针的细响。
大明皇帝陛下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了远处,魁梧的陛下穿着十二章衮服,那是祭祀天地和太庙时候的穿着,代表着陛下对这次医学生毕业的重视。
大明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庞,他们的毕业去向已经确定,没有学子违约,都认可了朝廷的安排,这让朱翊钧的心情很好,当然这也是礼部办事得力。
礼部用了个怪招,所有签署了契书的学子,都要附籍京师大学堂,直到履约结束,户籍才会转到户部落在京师,一旦中途违约,学子的户籍会被盖上违约字样,发回学子老家。
其实皇帝丶礼部官员丶朝廷完全是想多了,就是没有那麽多的怪招,也不会出现大面积的违约,因为朝廷给编制。
他们这批医学生可不是什麽闲云野鹤,是吃朝廷皇粮的!
在大明想吃皇粮丶上赶着给皇帝尽忠的人,如过江之鲫,这是连银子都买不到的官选官地位。
那松江府孙克弘为上海大学堂捐了快二百万银了,到现在也就个九品松江远洋商行商总,算是混了个官身。
为了顺利毕业,顺利吃上皇粮,这批学子头悬梁锥刺股,不敢有分毫的懈怠,生怕考试不合格,被医学院开除,要通过医学院的最终大考,才能吃上这份皇粮。
朱翊钧挥了挥手,笑着说道:「冯大伴,发吉盒。」
「臣遵旨。」冯保俯首领命。
皇帝发给毕业生的礼物,这些学子算是天子门生,作为座师,朱翊钧给弟子们一份毕业礼,理所应当。
毕业吉盒里有银币两枚,外科道具一副,针灸铜人一个,药杵药臼一对丶戥子秤一对,解刳论一本,预防卫生与简易方一本。
除此之外,还有皇帝本人写的,三经厂雕版刊刻的皇帝寄语一份。
缇骑入场,将一份份的吉盒赠送给了毕业的医学生,寄语内容很简单:医道至简,医者仁心,四海八方纳斯民于寿康,际天极地召和气于穹壤。
这句话是永乐至景泰年间的礼部尚书胡濙写在《卫生与简易方》里的话,皇帝觉得好用,就一直在用。
朱翊钧见吉盒发完了,才信步走上了月台,拿着礼部拟好的稿子,讲了长长的一段毕业致辞,大体就是要学子们知道手里医箱的分量,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是患者性命托付,希望他们不要辜负万民的信任和期许等等。
这些话看起来都是片汤话,但朱翊钧很希望他们都记得。
仪式终了,学子们背着药箱,排成整齐的队伍,步伐沉稳地走向校门之外,向着会同馆驿而去,从今天起,他们就不是寒窗苦读的医学生,而是百姓以性命托付的医倌了。
他们今天就会出发,向着朝廷安排的地方而去,朝阳慷慨地遍洒金光,笼罩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背影。
一个个青衫人影,缓缓融入京城清晨的街衢之中,汇入大明的角角落落。
大明皇帝就这样站在月台之上,看着学子们远去的背影,愣愣的出神,目送他们离开。
宫廷画师们紧急行动起来,几笔勾勒出一个雏形,而后快速的填补着其中的细节。
而德王朱载堉,则捣鼓着长长的镜筒,在陛下宣讲的时候,拍摄了一份不太清晰的照片,他最新改良了显影液,让曝光时间更短,图像更加清晰。
这批培养了仅仅四年,以优异成绩毕业的医学生奔赴大明各地,培养更多的乡野郎中,走街串巷,这或许不是一把好刀,甚至可以说是锈迹斑斑的钝刀,毕竟这些医学生的医术不能和大医官相媲美。
但这已经是朱翊钧能拿出最好的东西了。
他当初承诺过的,让大明再次伟大,让大明所有人一起共享这份荣光,他不确信自己能做到多好,但一定要力所能及的推行,丁亥学制丶乡野郎中,都是朱翊钧惠及万民的政策。
一直到所有的医学生离开了医学院,朱翊钧才走下了月台,听取了皇家格物学院的工作报告,大学堂的新一批的招生再次开始了。
大明皇帝没有过多的干涉大学堂的运行,都是礼部官员在负责,大明对于管理大学堂也有十分丰富的经验,毕竟大明之前有两个国子监,两万多监生。
南京国子监被罢免后,改建为了南京理工学院的一部分,改建工程将会在明年夏天竣工,改建完成后,南京理工学院将会成为继京师大学堂丶上海大学堂之外,大明最大的大学堂。
朱翊钧在处置完了国事之后,接见了德王朱载堉。
「关于武昌府是否要建立长江大桥便于京广驰道通车,工部和户部吵了数日,让格物博士们拿个意见。」朱载堉说明了自己觐见的原因。
朱翊钧询问道:「格物博士什麽看法?」
「建设难度太大,不宜修建。」朱载堉面色凝重的说道:「设立渡口,供货箱周转为宜。」
「但是不方便,渡口缓慢,不利于南北货物沟通,如果朕执意要修建呢?」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技术上不支持吗?」
朱载堉面色凝重的说道:「修这座桥要170万银,而修两个渡口和船只,不过二十万银,主要是武昌府连接汉阳府,水深超过了十馀丈,使用气闸式沉箱法修桥,恐怕会死很多人。」
「那用倭奴水下作业如何?」朱翊钧思索了下问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