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9章 克定祸乱曰武(中)(1 / 2)

天色未亮,暗色横压大江之上。

水军各船驻锚于滠口两岸,灯火通明。滠水左岸宽约十里的步骑大营也几乎亮如白昼,士卒们或在擦拭兵刃丶或在分批用饭,都在为今日大战做着准备。

陆逊的主帅座舟楼船上,五名将领在陆逊身前各自肃容站立。

「今日主攻方向一为鹦鹉洲,二为沔口。」陆逊淡淡说道:「鹦鹉洲横于大江之上,江面宽阔。沔口狭而水急。本将料定,吴国必将一部布于沔口之内,一部布于鹦鹉洲。只待我大军朝着鹦鹉洲进发,沔口内吴军便欲拦腰击之,地理如此,除此之外吴军再无其他战法可用。」

陆逊环视一周:「诸位,谁愿领本部进击沔口,阻汉水之敌入江?」

说是询问,但能负责其任的只有楼船将军曹植和新任的横海将军桓嘉二人。

桓嘉四旬出头,是大魏首任尚书令长沙桓阶的嫡子,多年来一直在青丶徐丶扬三州为任,行事沉稳颇有父风,任淮南太守之时协助水军创立,而后转为将军领兵。其父桓阶支持曹丕不遗馀力,桓嘉也是被曹睿多年倚重的边臣。

须知,犹如骑兵可以分为轻骑丶重骑丶具装甲骑,若再细化还可以分出游骑丶斥候丶弓骑等等类别,在大魏水军之中,乐綝丶曹植丶夏侯威丶弓遵丶桓嘉五将的船只也有区别。

乐綝部多为可载百人左右的艨艟,船速极快,宛如群狼一般,故而常为先锋。夏侯威所部以荷载二三百人的斗舰为主要船只,兼具船速和战力,可以持重。弓遵是这五人中惟一的偏将军,他名下的船队是陆逊本人直领。

而曹植丶桓嘉二人所部楼船最多。楼船比艨艟丶斗舰更为广大厚重,这种阻击之任非他二人莫属。

「既是阻敌入江,非我部莫属。」曹植微微仰头昂然应道:「诸军之中,我部最优,请将军命我部来为此事!」

曹植自从入了水军,数年军旅,全无当年在封地颓唐和在洛阳文弱之感,日日习武练兵,许久未理的须髯蔓延在脸侧和兜鍪之间,眼神坚毅,豪迈壮烈,哪里与当年有半点相似?

相如心生,果真是曹操亲子。

「我部也可,悉听将军分派。」桓嘉也连忙拱手。

陆逊看了二人一眼,平静说道:「吴军两分,无论哪一部去,即使将所有部众全都打光丶也要将吴军牢牢堵在沔口里面。既是军令,当符军法,若是将吴军漏了出来……事关大军胜败,休怪军法无情!」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曹植此时竟笑了出来:「陆将军,此任我来领了。若我未死而吴军从我处突过,割了我这颗头颅便是!」

「曹将军好气魄!」陆逊平静点头,竟也不再多言,而后对着馀下几人说道:「吴军定分为两部,曹将军阻敌于沔口之中。乐将军先发丶弓将军随本将后发丶桓将军再发,同时往鹦鹉洲出兵。夏侯将军列于沔口对面,盯防鲁山丶夏口二城,听本将军令而发,可都明白了?」

「谨遵将军之令!」五将齐齐抱拳。

与此同时,沔口西侧的鲁山城西门处,孙权和全琮把手话别,这时反倒是全琮在勉励着孙权。

「昨日向魏军船队派了三队使者,半日和一夜过去一队返回的都没有,臣预计今日必有战事……」全琮眼中映着火把的光芒,声音沉稳坚毅:「陛下勿忧,鲜于丹丶张梁二将最为骁锐,孙季明也能力保陛下不至临危。若魏军来攻,陛下只需坚持到臣部突出沔口,届时便能与陛下前后包夹!」

孙权紧紧攥住全琮的手,缓缓叹了一声:「若是明日开战,江陵援军多少还能到些。今日……今日实在是有些来不及。我军兵力不及魏兵,只有行此计策,辛苦子璜打出来了。」

「子璜,万望珍重!」

「珍重什麽?」全琮轻轻摇头,咧嘴笑道:「都这等时候,若打不赢,臣死在阵上也就是了。封了王丶三代都追赐了,臣还惜死吗?倒是陛下要珍重才是!」

全琮抽出手来,笑着冲着孙权一点头,转身挥手带着部属大步离去。孙权望着全琮背影一时失神,眼中几乎带泪,本想多看一会,身旁侍从的将军张梁拽着孙权的手臂,催促孙权快走。

孙权无法,只得随张梁一同前进。他们这支百人的队伍要迅速向东南方行军三里,跨过浮桥,抵达驻扎两万水军的鹦鹉洲。吴军四万水军昨日两分,半数归于全琮屯于沔口内丶半数在此。

直到看到码头旁整备完全的水军船只,孙权才又从胸中呼出一口浊气来,仿佛这些士卒们能为他增加些许胆量一般。而这些不知魏军底细的士卒,却都是以孙权这个皇帝为胆。

此刻忙碌的不仅是陆逊和孙权。

大将军曹真领武卫营和桓范部的一万外军乘夜举火南行,甲胄齐备,准备开往却月城执行攻坚任务。羽林右军和羽林左军合计一万三千士卒,也纷纷喂马丶饮水,天亮之后,皇帝本人将随着他们一同出征。

江边的夜色愈来愈浓重,漆黑如铁幕般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临近破晓之时,东方的天光却未明亮,蔓延不知多少里的黑云中却接二连三的有闪电击下,而后雨点如珠般砸落而下,随即倾盆一般。

负责陆逊座舟的司马王浚面带忧色在雨中淋着,成股的水珠从兜鍪上流下,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走入舱室,见到了闭目养神的陆逊,拱手道:

「将军,时辰到了,外面雨色如此,难以行军,该当如何?」

陆逊双目睁开注视着王浚,从容道:「十万大军出征,非山峦崩摧丶洪水溢流而不可阻,区区雨水又算什麽?」

「士治,为本将吹号!」

王浚重重点头,走出舱室,作为主将座舟司马亲自吹响号角,声音低沉而又悠远,即使在雨中依然可以传出相当远的距离。

水军是这场战役的主角,陛下钦定,陆逊座舟的军号就是今日战事的开启象徵。

最先响应的是楼船将军曹植部,未作停留,即刻出滠口西进。艨艟将军乐綝部再应,随后而出,而后是陆逊本部,再后是桓嘉丶夏侯威……

而滠口大营处同样吹号回应,一支百人的精锐骑士擎着黑旗循着曹真两万军队出发的方向行去,程喜部丶李铜部,以及皇帝曹睿本人,也分前后次序在浮桥跨过滠水,欲要在雨中强行军约六十里抵达沔口上游,彼处江滩宽阔且浅,常有浮桥,若无浮桥也可人马泅渡而过。

如此暴雨丶如此天象,陆逊没有犹豫丶曹植没有犹豫,曹睿也同样没有犹豫,彼此相知如此。

些许雨水又算什麽?

敌酋就在四十里外!

大雨用了一个时辰方才停歇,距离沔口七里丶离鲁山城不远的水军营寨中,全琮立在楼船最上层的甲板上,皱眉朝着沔口的方向眺望。

他虽与孙权有了分断,称魏军今日将来,但魏军来还是不来,并非他能决断的,只能摆出决死的架势来应对。而当全琮看到持着红色角旗的数骑从鲁山城奔来时,顿时知晓魏军将至,目光也随之决绝了起来。

「传令,让唐咨先发!本将坐镇他身后!」全琮沉声吩咐道。

「是!」亲卫应下。

吴军两万水军待曹植部全数进入沔口丶鲁山城又一次派来信使后才发。

吴将唐咨上身着甲,下身短衣,腰上挂着两把环首刀,背上还有两把,双手各持短矛,如一个经验老道的渔夫般赤脚踩在艨艟的前甲板上,舔着嘴唇朝着前方望去。在唐咨的左右和身后,三丶四十艘艨艟正作为先锋,率先朝着曹植部冲击而去。

唐咨今日的角色是吴军之中典型的斗将,昔日潘璋丶董袭丶凌统丶徐盛等人皆是如此。

快船丶着甲丶赤足丶多兵刃,接船跳帮恃勇力而击,这是吴军的经典战术。

而当唐咨船队离曹植部越来越近的时候,这个素来凶恶的吴将却咽了咽口水,本能的起了几分畏惧之感,他不是被魏军船大夺了气势,而是看到了写有『魏楼船将军曹』的高大牙旗立于最中央的楼船之上。

唐咨本是魏人,在黄初年间曹丕南征时在徐州叛乱后逃亡海上,投了吴国之后,多次率领船队侵扰海上。最近的一次,正是唐咨带兵屠杀沿海的利城百姓丶曹植亲自领兵追逐未果的那一次!

当时率兵侵扰的唐咨丶贺达丶卫温三将,贺达早就被大魏水军所杀,卫温在江宁之时就被隐诛,只留一个唐咨还在!

「传令各船,不得使用拍杆,只以弓弩刀枪而对。」曹植蹙眉下令。

「遵令!」亲卫将军令以军号的方式进行传递,待各船摇旗相应的时候,唐咨船队已然接近曹植船队。

艨艟船狭而长,水手于船只左右划桨,来往迅捷,顶着楼船上士卒射出的箭雨向前,如同群狼般狠狠咬在了位于最前的四艘楼船上。魏国楼船前端尽皆装有撞角,比吴国艨艟的船头撞角更大更重,刚一接战,就有两条吴国艨艟被打横撞到几乎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