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上帝死了。」顾为经重复道,「但我希望爱还没有。艺术行业难道不是完全相同的道理麽?」
「在物质世界,没准真的万事万物都有一个价格。」
「但当一幅作品的意义,完全可以和金钱等价的时候,艺术本身也就死掉了。」
「我们不再接受其他的答案,不再接受其他任何的可能性发生。」
「为什麽我们会认为那位顾客是个傻冒呢?为什麽我们会认为他又土气,又油腻,又抠门呢?为什麽我们会觉得他必须要换一辆更好的保时捷跑车,人生才算完整呢?」
顾为经反问道。
「难道他就不能是一位超级酷的人麽?」
「他意识到了那幅画的优点,他被那幅画所打动,他和画家产生了情感的连结。画廊的存在,不就是为了提供这样的可能性麽?」
「这不是偷窃对吧?画廊是对所有公众开放的,就算不是,对那些收费的美术馆,顾客买票进入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这项契约里他的责任。没有画廊会拿着手枪逼迫顾客必须买个画才能离开。」
「我觉得他很酷啊。带着纯粹的心而来,带着纯粹的心离开。」
「我认为他比我厉害的多,他比我离艺术的真义更接近,他比所有在逛画廊的时候,嘴里谈论的艺术,脑子里想着我能通过这幅画赚多少多少多少钱的人,都离艺术的真义更接近……」
老杨不伤心了。
顾为经每说一句话,杨德康的嘴角都向着上抿起,最后,腮帮子都快要裂开了。
爽!
「原来,我是一个这麽酷的人麽!」
「我那不是抠门,我那……是酷!」杨德康挠着下巴,连刚刚被鹦鹉啄的手指一下子都不痛了。
「我那是离艺术的真义更加接近!」
杨德康是个行动派。
他拿出手机,当场就把微信的个性签名改成了——
【带着纯粹的心而来,带着纯粹的心离开。】
顾老弟,这话说的杨哥爱听,小嘴跟抹了蜂蜜似的,夸的杨哥都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会说话,你就多说一点!」
杨德康舔了舔嘴唇。
不过——
说实话,你杨哥还是好想换保时捷911啊。
——
「这个行业——就算任何艺术品都有个价格,就算是艺术家也不能脱离物质社会而存在——但买卖艺术品和买卖股票应该还是有区别的吧?」
「萨拉回到《油画》杂志之后,写一篇长文章。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问,《油画》杂志到底还是不是一本严肃艺术类杂志。」
「还是说,它是一本严肃的金融类杂志?」
「她到底要干什麽的活?如果董事会要求她完成的是一个艺术评论者的工作,那麽萨拉说,她也许能成为了一位好的艺术总监。如果董事会要求她完成的是股票分析师的工作,那麽建议布朗爵士转头去请查理·芒格。」
树懒先生很明显的笑了两下。
「这一点都不好笑。」
「萨拉说了一个很好的问题,这个问题任何一个艺术工作者,都该拿起来,好好的问问自己。」
顾为经说道。
「我一开始以为萨拉是在用非常尖刻的语气表达嘲讽,后来,我慢慢的觉得不是,萨拉老太太单纯的就是想要搞清楚这个问题而已。」
「一位画家或者一位艺术评论家,并不比金融工作者更加高级,她也不是在表达轻蔑。」
「对于股票投资来说,涨本身就是在创造价值的过程,从经纪学的角度,它在促进经济的流动,为优质的企业带来更多的资金……Blabla,它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在里面。」
「那麽艺术行业又是什麽呢?」
「你要不然就是相信艺术自由其不可被金钱所替代的价值存在,有魔力存在在其内,要不然就是认同安迪·沃荷的那一套理论。」
「艺术的就是商业的。好的生意就是好的艺术。」
「二者没有任何的差异。什麽都是在扯淡,大家就是在玩一套商业炒作的游戏。人家这麽想的,然后挣了他妈的100亿刀,这也很真实,对吧。」
「可如果你一边谈论的艺术价值,一边想着它能为你赚多少钱。在画廊里,一边在画廊里和别人兴高采烈的聊着笔触,聊着色彩,然后认为所有没有在上面赚到一辆保时捷跑车的人,都是傻冒,这就很奇怪了。」
「虚构一个没意义的价值,把一幅空洞的作品,描绘的充满魅力,然后把他推荐给那些想发大财的人,把它用高价卖出去。然后告诉他们,只要你砸锅卖铁把它买下来,这将来能让你换一套带泳池的新房子,把二手野马换成保时捷,还掉你念州立大学时欠银行的几万美刀的学生贷款,搞不好还能换一个或英俊或美丽的情人。」
「这连正经的股票经纪人都算不上。」
「这不是推销仙股,搞粉单,中间赚取极大佣金的骗子干的事情麽?」
顾为经询问道。
倘若年轻的画家知道,不久前,当他在那家名叫「该死的一周终于结束了」的兼职卖咖啡的画廊——也可以说是兼职卖画的咖啡馆里——喝五欧元的手冲咖啡的时候,那位女店长曾经觉得顾为经的气质有一点点像是好莱坞顶流明星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
他心情大概会十分的五味杂陈。
这位年纪轻轻,就创造了艺术市场价格纪录的画家,这位五官仅仅能够算得上中人之资的年轻男人——
顾·莱昂纳多·为经,演过了《铁达尼号》,杀青了《革命之路》的拍摄,经历了《了不起的盖茨比》的片场。
此刻他正式大步迈进《华尔街之狼》的剧组现场。
「你认为解决这一切的方式是什麽呢?什麽是艺术的价值呢?」
树懒先生问道。
「我不知道。」
顾为经回答道:「也许是爱吧。」
「爱是一切的答案?」
「爱是一切的答案。」顾为经慢慢的说道。
「那我不得不提醒你,这是在用一种泛泛的,难以触碰的空泛的概念,解释另外一个泛泛的,难以触碰的空泛概念。」
「那我换一个问题。」
树懒先生说道。
「我听说,你的那幅准备拿去参加大师计划的作品失窃掉了。」主持人说道,「据说,负责调查此案的探长询问过你,为什麽不再画一幅一样的画麽?」
「你的回答是什麽?」
「我说,我当然可以这麽做,但这终究是不同的。」顾为经回答道。
「很含糊的回答。」树懒先生说道。
「是很含糊。」
「但其实我能够理解,你想说的是什麽意思。无非是老调重谈的关于绘画作品的神圣性的说法。」
「杜尚认为,这样的神圣性来自于对于手工制品的崇拜。一些波普艺术家认为,这是商业的神话,本质上和限量发售的球鞋没有差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