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你现在不光负责这边生产队?」唐植桐摆摆手,问道。
「我们这边赤脚医生少,公社上让我们每个人都管几个生产队,见天轮流跑。」张承平憨憨一笑,回答道。
「那这定量拿的还真不容易。」唐植桐摇摇头,张承平这个「跑」虽然不是跑步,但也真的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不少消耗卡路里,单纯算消耗,十斤粮食的补助真不一定够。
「已经很好了,这比下地赚工分容易多了。我能当大夫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现在乾的比这重,还吃不上这十斤定量。」张承平反而很知足,看向唐植桐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都是亲戚,说这个就见外了,你在生产队好好给社员看病,别丢人就是给我挣面子了。」唐植桐呵呵一笑。
解放后的环境与解放前迥然不同,解放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解放后是「注意影响」,举贤得避亲。
张承平当赤脚医生这件事,多少有些开后门的嫌疑,但他自身条件正好符合,否则唐植桐也不会开这个口。
唐植桐这边话刚落音,就有人在外面喊:「张大夫,你看看我家孩子,好好地就晕了。」
张承平起身往外走,唐植桐跟在他身后,这次就是奔着了解基层来的,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带孩子来的是个妇女,抱着孩子过来已是气喘吁吁的模样,这会为了节省力气,正倚靠在墙上,胳膊由于没有力气,有些颤抖。
唐植桐眼瞅着妇女一副抱不住孩子的模样,生怕她摔了孩子,赶紧上前接了过来。
孩子不大,有个一两岁的样子。
张承平先用手在孩子鼻翼下方试了一下,还有气,不过孩子双眼紧闭,手啊丶胳膊丶脑袋都耷拉着,明显用不上力。
「饿的,中午没给孩子吃饭?」张承平翻了一下孩子的眼皮,观察一下后问道。
「孩子吃不下去。」妇女说这话时,眼睛有些躲闪。
「唉。」张承平叹口气,没有再说什麽。
「小平哥,你回屋端小半碗水来。」唐植桐瞅着孩子的状况有点像冶金所保管员低血糖的样子,遂开口道。
张承平并不质疑表弟的医术,人家是《手册》的编纂者丶审核者之一,肯定是看出了什麽,但还是张嘴欲言,只不过最后没有说出口,而是依言进屋端水。
昏迷已经是重度低血糖的症状之一了,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灌上一瓶葡萄糖,但唐植桐没有储存过葡萄糖,只能用白糖替代。
小半碗水,一点白糖,张承平用手指搅拌化开,哥俩配合着,一点点的给孩子灌了下去。
几分钟的工夫,孩子就有了好转,睁睁眼,象徵性的哭了两嗓子。
「回去可不能再跟孩子抢粮食吃了,再这麽折腾下去,小命就没了。」张承平嘱咐一句,示意唐植桐将孩子还给妇女。
待目送母子俩远去后,张承平才开口道:「她之前来过一次,我给了半碗糊糊。我爸说我不该开这个头,保不齐她后面还来。」
「唉,这回算我的。」这次轮到唐植桐叹气,刚才只是觉得孩子都这样了,不方便换手,否则就自己进屋调配拿出来了,不过好在是让张承平进屋,表明了张家没有白糖,也算把张承平摘了出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张承平听后连连摆手。
「我知道,我知道。她这种情况多吗?」唐植桐笑笑,知道表哥不是在责怪自己多事,将话头转向了解现在农村的基本情况。
「不多,大部分还是管孩子的。她这也是被逼的,我听队上干部说,她婆婆让家里都紧着儿子吃,不光她这样,她婆婆也这样。」张承平面色复杂,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只要男人还在,这个家,甚至香火还能延续,如果男人不在了,这个家也就完了。
「队上不管管?」唐植桐皱起眉头,紧着男人照顾不算错,但也得分时候,粮食充裕的时候,男人多好点,妇孺孩子吃少点,但总不能饿出人命来吧?
「管了,也没管。她上次过来,我就跟队长说了,队长批评她婆婆来着,她婆婆说,家里养不起,问队长把孩子送给队里,队里养不养。气的队长转头就走了。」张承平摇摇头,也正是听说了此事,张永祥才让他别再拿自己东西补贴别人家。
「唉,都是缺粮闹的。」唐植桐叹口气,不知如何评判。
队长的做法似乎没错,孩子太小,如果队里真的接收了,养不养得活都是问题,而且接不接也是问题,养好了,会担心别人有样学样,养差了,唾沫星子会淹死人。
这位妇女的婆婆似乎也没错,虽然孩子是条人命,但面对保大还是保小,她有自己的思量。
孩子更没有错,面对这种情况,他又能做什麽呢?甚至都没有人问过他想不想来到这个世上。
反倒是这位妇女的丈夫,就这麽心安理得丶一声不吭吗?
两人沉默了一会,唐植桐才说起此次过来的目的,要跟着张承平出诊一天,了解赤脚医生工作情况丶了解社员的常见病及治疗费用。
张承平自无不可,收拾一下,背上医药箱带着唐植桐去了队部所在。
实行公社化以后,生产资料归集体所有,生产工具都集中在队部,每天的工作分工安排由队长安排。
队员每天上两个班,早上早早的趁天凉快下地,中午是吃饭休息时间,待太阳西斜,队员再从队部领上工具去田里劳作,整个过程以敲钟为号。
生产队队长已经换了人,张永明自打被带走后就没有再回来。
面对唐植桐的到来,新的生产队队长表示了欢迎。
张承平并不是简单的坐诊,还承担着分辨社员身体状况的任务。
有些社员想混病号不出工,得先经过张承平这一关。
有些是拖着病体自己过来的,有些则是托别人捎口信的。
对于能自己来的,张承平通过望闻问切判断是不是真的病了,对于那些不能来队部的,张承平就得上门查看。
有病的治病,没病的就是装病逃避生产劳动,对于逃避生产劳动者,生产队是有权利不发放当日口粮的。
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若不这麽做,恐怕人心也就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