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靖元一瞬间就凝住了眼眸:「难道除了这些,你就没别的想说的?」
「匡某觉悟不够,此等宏图大志实在理解不了,我现在唯一想知道的是木菁究竟身在何处。」
匡诚抬起头,面无表情的同时语气中没有任何情绪。
贺靖元见状眯起了眼眸,深呼吸几声后抬手轻挥,一阵寒风呼啸而过,两位披甲卫跃墙而来。
见此一幕,匡诚十分配合地站起了身,走向两人。
咣当一阵铁锁轻响,幽暗的地下天牢被打开,两位铁甲卫将匡诚推入了一间铁牢之中。
这是当初关押那些行祸世家的铁牢,深处铺着一层稻草,而稻草上则坐着个双手垂搭于双膝的男子,正是匡诚一直担心的木菁。
见到他还活着,匡诚悬着的一颗心也算是稍稍放了下来,内心不由得涌起一丝愧疚:「木兄,抱歉」
木菁抬起头看着他:「说了不让查,没想到把自己都查进去了吧?」
「我确实没想到这件事的背后竟然会是这样子的—」
「发生都已经发生了,再说这些也为时晚矣,不过你我若能活着出去,饭可是一定要请的。」
匡诚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内心不由得更加愧疚。
正在此时,空旷的天牢走廊中忽然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回声沉闷。
两人同时抬头,就见贺靖元穿过走廊而来,而他的后面还跟着另一个人,穿着一身月白袍,紧随其后地来到了铁牢的门前。
他的出现让匡诚的表情一愣,连带着眼眸也变得深邃了不少。
那眼神中有疑惑,有惊诧,不可思议的同时还带着些许的锋利。
「不欺,好久不见。」
「看来若明兄就是贺大人口中的那名天命者了,没想到我们玉阳县还能出一个你这样的大人物。」
方若明从阴影中抬头:「当年在天道会遇到你和无虑,我对他自称兄长不是因为若瑶,是因为我们师承一脉,他该叫我一声师兄。」
「守夜人?」
方若明有些惊讶:「你竟然也知道守夜人?」
「季兄并未对我直言,但我确实猜到过。」
「不错,当年陈夫子看我天性纯良,资质极佳,且有系天下之心,于是赐了我守夜人的修行法门,让我能为这世间做些事情。」
匡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些被当做容器的孩子,还有惨死在尸潮之中的百姓。
像这样躲在阴影里耍尽阴谋诡计,手上沾满了鲜血者,就是用罪大恶极四字来形容都算是对他的美化了,又如何能和天性纯良挂的上钩,他十分怀疑方若明话中的真实性。
正当他带着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方若明的时候,对方的声音再次从他耳边响起。
「其实我和季忧不只是传承一样,就连理念也是相似的,这一点,我想贺大人应该和你说过。」
匡诚回神一笑:「理念?方兄指的是残杀婴孩,还是放出邪种几乎杀光了半座天下的百姓的理念?」
方若明听到这带着讽刺意味的话语并未恼怒,反而有些认真地看着他:「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流血和牺牲是必然的,也是必要的,难道要像季忧那样麽,他当初明明有机会改变税奉制度,却因为担心几个掌柜的性命而自行放弃了的自己的谋划,这难道就不可惜。」
「没想到若明兄连这个都知道,你对我们的事还真是关心。」
「我说过,我很欣赏你和季忧,这不是一句客套,虽然我们走了一条暂时不能见光的路,但我其实一直都在看着你们。
「那既然若明兄说到了改变税奉的事,我倒是也有些话想说。」匡诚看着他,「其实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季兄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我只知道他用鱼鳞册换回那些掌柜的时候,我是开心的。」
方若明眉心微挑:「所以妇人之仁,才最难成事。」
匡诚听后并未反驳,而是看了贺靖元一眼:「贺大人先前在木菁家中对我说,你觉得我们是同路人,可你们为什麽先前不告诉我,而是要等我自己查出来才说?」
「我们正是因为担心你会无法接受这些有价值的牺牲,才会选择保密。」
「不,我觉得不是。」
方若明听到这句话,眼神微微眯起,对他的回应感到意外:「那你觉得是为何?」
匡诚忽然向前一步抓住牢门,晃的铁锁乱响:「你们不说是因为季兄当时还没死,你们不敢,你们清楚季兄如果知道了这一切一定会扒了你们的皮,所以,你休要在此和季兄相提并论!」
方若明听后淡笑:「他是做了很多,天下万民也都在感念他的功绩,可在我看来,无论是削减税奉还是雇工济饥,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无用功,他勇猛善良不假,但从来都不切实际。」
匡诚稍稍压制了脾气,沉声开口「你们要拿全族气运对付仙宗,对天下万民可有影响?」
方若明沉默一瞬后坦然开口:「气运失衡必然会造成暂时的生灵涂炭,但那只是暂时的,为了一个完美而没有欺压的新世界,我觉得是值得的。」
「这天下该怎麽样,不应该由你觉得。」
「但总要有个有能力做决定的人站出来,而我恰好有这个能力。」
「那你们得手后会毁掉圣器?」
「力量没有好坏之分,要看用的人是谁,人族内部的问题解决了,还要面对蛮族与妖族对九州的觊觎,圣器自然不能被毁,但我答应你,我会谨慎掌控。」
匡诚冷笑一声:「说到底你们和那些千年世家都是一样的,都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
都觉得自己最理直气壮。」
方若明的眼角一阵轻颤:「我们当然和那些满心贪婪的千年世家不一样,不欺,我以为你是明白事理的。」
「我一直都不明白事理,我只知道我一闭眼就能看到虎娃找妹妹的画面。」
「你能相信季忧,为何不能相信我?」
「因为我说服不了自己相信那些牺牲是值得的,说服不了自己相信你们在残害婴孩时的想法是正义的,相信不了你们明明知道尸潮要来却袖手旁观看那麽多人死去是为了盛世太平,相信不了你们是为了万民而并非权利。」
匡诚死死攥着栏杆:「君子论迹不论心,是因为我只能看到迹,怎麽能看到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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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当然只有掌握权利才能改变这个世界,这并不矛盾,天降大任于斯人,必承恶业,不欺,你不要着相才是。」
「必承恶业?」匡诚看着他,「那当你们口中的新世界建立之后,你们这些人可会为做过的恶业偿命?」
方若明看着他:「不欺,你太较真了。」
「若明兄,别把自己也骗了。」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牢房里瞬间安静,只剩下了因为情绪波动而变粗的呼吸声。
方若明沉默许久,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牢。
「看好他们。」贺请元对旁边的铁甲卫说完,转身跟了上去。
见此一幕,匡诚顺着栅栏滑坐在了地上。
因为他发现自己又走错了一步。
在从王侍郎外室那里得知了是大夏皇室在背后推动了一切后,他并没有多想,他还以为随着那些千年世家的落幕,他们阴谋也彻底落空了。
可他没有意识到,原来千年世家行祸之中其中的步骤,他们最后所图谋是先贤圣地里的气运,而这份图谋,则是会让这世间生灵涂炭。
早知如此的话,他就不应该着急回来,而是应该先将事情写下来,寄去天书院和灵剑山,让他们有所防备。
现在好了,所有人都觉得当先贤圣地被打开的时候,最需要防备的会是妖族,却唯独不会想到背后来人。
如此看来,大夏着急忙慌地召集各大仙宗来盛京商议抵御妖族之事,也是为了让自己人能顺利抵达圣地核心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