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司长最后上车,脸上已经恢复了外交人员的从容。
他上车前与宋吉祥再度握手,表情诚恳:「宋先生,真是太麻烦您了,我是外交口的张明远。」
「张司长,久仰大名,还是那句话,我们同胞在海外就是一家人,请吧!」他侧身拉开车门,
姿态放得很低,但那股子掌控全局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三辆黑色的奔驰无声地滑行在苏黎世夜晚的街道上。
车内异常安静,只有引擎低沉而稳定的运转声和暖气系统送风的轻微嘶嘶声。
钱进好奇的往外看。
车窗外是八十年代初欧洲金融之都的夜景:
古老的石砌建筑在精心布置的射灯下呈现出温暖的赭石色调,橱窗里陈列着光怪陆离的商品,
有衣着光鲜的行人匆匆走过湿漉漉的石板路,路边是一连串的霓虹灯。
韦小波紧贴着车窗,贪婪地看着外面的一切,眼中充满了新奇与震撼。
钱进坐在宋吉祥旁边,两人没有过多交谈,只是偶尔交换一个眼神。
车子最终停在提前订好的酒店门口。
这是公馆给他们定的酒店,门面不算特别豪华,但透着一种老欧洲的沉稳与厚重。
宋吉祥亲自下车,挨个为领导们拉开车门:「李参赞丶张司长,各位领导,我也住在这个地方,如果有什麽问题,咱们同胞之间可以及时沟通。」
他把自己的房间号和房间内部电话号写在纸上交给几人,然后说:
「各位,我知道你们介意我的身份,但我希望各位明白,抗日战争的时候,地不分南北丶人不分国内外,我等都有抗日职责!」
「如今小鬼子又在国际贸易上出刀,这是没有硝烟的战争,那我作为一名绿林草莽中人还是这句话,地不分南北丶人不分国内外,只要是炎黄子孙,皆有抗日职责!」
李参赞重重的跟他握手:「宋先生此言甚是,宋先生的觉悟实在让人赞叹。」
宋吉祥大气的一挥手:「各位的房间想必已经由公使馆安排好了,那我不打扰了,各位先好好休息倒倒时差,咱们明天见!」
他转向钱进,声音压低了些,「待会钱进给他使了个眼色。
宋吉祥露出笑容拍了拍钱进的肩膀:「需要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好了,放心,你早点休息。」
一行六人办好住宿进房间。
路上王主任拍了拍钱进肩膀:「小钱,这次官司打赢了,我一定会为你向省里乃至国家请功!」
钱进赶忙客气,他和杨大刚一个房间。
旅馆房间不大,陈设是典型的欧式风格,深色木质家具,厚重的窗帘,床铺柔软。
钱进刚放下行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房门就被轻轻敲响。
门外是宋吉祥的一个随从,低声道:「钱先生,宋先生请您过去一趟,就在楼下。」
旅馆一楼有会议室,如今被宋吉祥给包了下来。
钱进拎起提前准备的皮包带着杨大刚下咯,他倒了会议室推开门进去,一眼看到长条会议桌旁坐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海耶斯律师。
他旁边带着他的助手,其中有两人是钱进之前见过的,双方打了个照面互相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此时宋吉祥正背对着门,站在唯一的窗户前一一那窗户开得很高,窄窄一条,外面是漆黑一片,只能看到室内灯光的倒影。
听到开门声,宋吉祥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刚才在机场和旅馆门口那种热情爽朗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双方就明天开庭的细节问题进行商讨,按照钱进的预期,这些内容之前电话里已经讨论过了,
无非是一些车軲话。
这样他们应该没什麽好说的。
因为正常来说官司他们赢定了!
可是聊起官司后,罗伯特·海耶斯方面开始大倒苦水,开始讲川畸重工此次聘请的律师团队多麽厉害,谈国外对最华裔企业的歧视多麽严重。
钱进把内容翻译给杨大刚,杨大刚急了:「不是说好咱们肯定能赢这个官司的吗?」
「不是说话咱们是来走过场的吗?」
钱进拍拍他手背示意他冷静。
他盯着海耶斯,海耶斯介绍了一大通,最终得出他们还是会赢结论,但是宋吉祥听了后没有露出笑容,而是冷冰冰的说:
「罗伯特,你知道我是中国人,而钱先生是我的兄弟。本来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何况这次还是一件牵扯到我们国家尊严的官司。」
他站起来缓步走到海耶斯跟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用身体的阴影将海耶斯笼罩其中。
海耶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明天的法庭,」宋吉祥继续说着,语速平缓,却字字千钧,「我需要看到川畸重工的名字,
像一坨腐烂发臭的垃圾,被钉在耻辱柱上。」
「需要看到公正的判决,落到我兄弟的企业和我的祖国身上。」
海耶斯立马说:「宋先生,这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我的意思是我们这边没有任何问题,但我得到了消息,川畸重工方面可能从法官身上下手,那可就是我们无法掌控的———.」
「没有你们无法掌控的!」宋吉祥直接打断他的话。
海耶斯的表情有些不好看了。
钱进见此表情更不好看。
妈的。
他就知道这些讼棍靠不住!
别管海耶斯之前怎麽承诺他的,这家伙肯定跟川畸重工在私下里联系过的。
面对宋吉祥的压迫,海耶斯的表现证明他对明天的官司并没有必胜信心!
那这是怎麽回事?
钱进冷笑着看向海耶斯。
宋吉祥混迹黑道多年,更是拿捏人心的好手,他对人性特别是美帝国讼棍们的人性比钱进了解的多。
这些人就没有人性!
他的目光在海耶斯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脸上头一次露出了笑容:
「各位了解我凯勒·宋(Killer·song)这个人,讲道理丶做事公道。」
「你们答应我们的事情呢,就必须遵守,这样事情办得漂亮,苏黎世湖边的风景,你们可以带着家人好好欣赏,我请客。」
「可要是办砸了呢?」
他直起身,慢慢悠悠的鼓了鼓掌。
立马有个青年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走上来,打开信封倒在了海耶斯面前的桌面上。
几张彩色照片露出来照片上,是个妩媚的金发少妇在花园里浇花的侧影,还有小姑娘抱着泰迪熊在秋千上玩耍丶小男孩拎着棒球棍的笑脸。
海耶斯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乾二净。
他身后的两个助手更是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僵直。
钱进估计这是他的家人了。
顿时,房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宋吉祥再次露出笑容:
「要是官司输了,我会亲自安排飞机,送你们全家,去一个永远不需要再打官司的地方团聚。
我保证,你们各位在路上不会孤单。」
海耶斯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额头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宋吉祥挨个捏他和他身边几人的肩膀:「你们都知道我的身份,也大概了解我的为人。」
「我凯勒·宋是商人,非常讲究信誉,你们说对吗?」
海耶斯猛地站起身,郑重且诚恳的说:「宋先生丶钱先生,你们请放心!我们丶我可以向上帝发誓,我们一定拼尽全力!」
「一定!一定让川畸付出代价!一定打赢这场官司!我我以我的职业声誉担保!」
他身边的助手们也慌忙站起来,连连点头,脸色惨白如纸。
因为宋吉祥的手下又递给他们信封了,里面也有他们家人的照片。
宋吉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恢复了毫无表情的平静:
「NO,NO,不要用你的职业声誉担保,要用你和你家人的生命担保!」
海耶斯咬咬牙要说话,宋吉祥抢先说道:「我们都是自己人,彼此信任是基础,没必要发誓。」
「谢谢宋先生的信任。」海耶斯笑容很勉强。
宋吉祥不再搭理他,又转向一直保持沉默的钱进,语气恢复了常态:「钱老弟,律师这边没问题了,我们就这样吧?」
钱进点头,拎起皮包起身。
杨大刚说道:「钱主任,你是不是拿错了?」
钱进说道:「没有,这就是我的包,瞧,里面是我准备的一点零食。」
他打开包给杨大刚看,杨大刚恍然点头:「是,确实是,只是我没想到你和宋先生用的一样皮包,刚才还以为你拿错了。」
宋吉祥哈哈笑:「钱老弟可是厉害人物,他怎麽会犯这样的错误?」
他打开皮包看了看。
里面有一本厚厚的册子!
他拉出来随意一看,里面全是各类参数丶各种线路示意图。
这让他心花怒放。
一行人离开会议室,一楼还有咖啡厅,此时有几个客人在里面喝咖啡。
宋吉祥站在门口扬了扬下巴:「这里面的都是咱们的朋友,靠窗这张桌子的女士是苏珊,她是路透社的。」
「吧台边上那个摆弄相机的络腮胡,是《华尔街日报》的摄影记者。靠里面看书的秃顶老头,
是《费加罗报》的评论员。」
「还有我托朋友从欧洲这边也请了不少报刊或者电视台的人,不过我跟他们不熟,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想必明天法庭上,他们会很忙。」这句话是冲着海耶斯一行人说的。
律师们面面相。
这伙中国人,怎麽办事如此老辣!
钱进的目光穿过会议室的门缝,投向外面旅馆大堂昏黄灯光下隐约可见的咖啡厅区域,
他看到了宋吉祥介绍的那几个人。
这些人在异国他乡的夜晚安静地蛰伏着,如同等待猎物的猫头鹰。
他深吸一口气,因长途跋涉和巨大压力而紧绷的神经终于略微松弛了一些。
他把结果告诉杨大刚,杨大刚更是深深地松了口气。
宋吉祥没再多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带人去往旁边的酒馆。
钱进最后看了一眼冷汗岑岑的海耶斯几人,也转身离开,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旅馆房间,钱进没有开灯。
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窗外是苏黎世老城寂静的街道,昏黄的路灯将道路映照得幽幽发亮,远处教堂尖顶的轮廓在深蓝的夜幕下沉默立。
寒冷清澈的空气从窗缝渗入。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表盘上的夜光指针幽幽地指向当地时间晚上十点一刻。
距离明天上午九点三十分的庭审,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
该休息了。
静待明天的冲锋号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