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今所在,吾无所在。」
话音落下,「隐」字隐没在云舟上空。
「唳!唳!」
气势汹汹的秃鹫群迎面冲来,这一刻闻道元仿佛能闻到秃鹫羽毛的腐朽腥臭气息。
然而便是这样一群秃鹫,明明疾冲着与云舟相撞了,它们却又仿佛只是撞到了一团空气一般。
轰——
双方短兵相接,竟是无声无息。
铺天盖地一般的秃鹫群,竟就这般从整座云舟中间「穿飞」而过了。
可是真正被它们「穿飞」的,看似是云舟,实则又并非是云舟。
仔细说来,其更像是一团云雾,甚至是一片空气。
虚无交界,这一刻,闻道元实现了真正的乾坤错位。
这个「隐」字,精妙至此!
秃鹫群飞过了云舟,它们气势汹汹而来,又什麽都没有遇到,便唯有向着更远处飞去,去寻找下一片腐食。
闻道元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怕的自然不是什麽秃鹫,而是不想因为此刻的秃鹫而牵动整个北疆的气机。
此刻情况又与先前他们初来时有所不同。
当时闻道元催动云舟驶入北疆,虽不至于说是横冲直撞,其实也是大摇大摆的,并未避讳哪个。
他甚至还在此前那片山坳上空与旱魃厮杀了一场,又尝试着降了一场雨。
此等行为,其实是闻道元在有意地打草惊蛇。
他想在真正施法「南水北调」前,再试探一番此刻旱魃的实力,以及在北疆降雨的难度。
试探结果不必多言,情势自然是更加危急了。
而后便是陈叙异军突起,又给闻道元一重巨大惊喜。
到此时,闻道元反而不敢继续试探了。
他连忙施法隐逸天机,遮盖陈叙的一举一动。
闻道元开始感觉到,自己此刻仿佛是架势云舟飞行在天地间至为狭窄的一道刀锋上。
森寒的刀光反射至他每一寸肌肤,便仿佛是先贤所言:饥寒切于民之肌肤。
此实为生死存亡之机!
他唯有小心维持此刻云舟的隐逸状态,同时克制自己情绪的起伏。
只见陈叙还在不停绘图。
图纸上,又不仅仅只有运河主干。
还有一道道支流丶水渠丶蓄水湖丶堰塞丶大坝等等。
其中甚至还包含有拦水升降工事,不论疏浚还是堵截,皆有明确标注。
乃至于何处植树丶何处造林,何处开田等等,亦被逐一标识。
闻道元催动云舟,云舟在整个北疆上空飞翔。
陈叙面前,那一张巨大的山川水利图纸则在不停被完善。
浩浩荡荡的南北运河,昂首苍穹,几欲破纸而出,恍惚生成真龙!
咚咚咚——
云舟四方的空气却仿佛越发稀薄了,其间,闻道元又遇到了数次异象阻击。
有如嫌弃那秃鹫群飞来时的那般,妖兽啸叫,活物冲撞。
也有数团黑雾升空而起,黑雾中却竟然显露出一道道憔悴可怜的人影。
那些人影在天空中伏跪哭喊,疯狂磕头:「求神仙天降,救救咱们可怜人罢……」
「我要饿死了,老爷赏口饭呐……」
「俺拿俺家田地与你换好不好?天爷啊,救命啊!」
「呜呜呜……」
男女老少,大人孩童,无穷重迭,怨愤四起。
闻道元在无穷怨气中静定站立,心若冰清。
他自然有悲悯世人之心,否则他先前也不会生出殉道之念。
但与此同时,修至大儒境界,他又是理智而克制的。
他轻轻一声叹息,只在云舟中低语道:「天地同悲时,我亦是蜉蝣。千秋岁月间,何需争生死?」
言罢了,一种通透涌上心头。
此前种种困惑,此时此刻竟皆恍如烟云消散。
也不知是那玉液明心酒后知后觉地发挥作用了,还是云舟来此北疆一游,反倒触发了闻道元某种灵机。
四面八方,森然的压迫感越来越强了。
可此时此刻的闻道元应对天地间无形的气机压迫,却反而时要从容许多。
但虽有顿悟,文气的流失却仍然不容小觑。
闻道元尤其担忧陈叙。
他身为大儒,虽说是要抵抗此刻天地气机的压迫,这才感觉文气似有不足,但陈叙可不是大儒——
陈叙甚至连进士都不是。
他能撑得住此刻高速测算与绘制所带来的消耗吗?
闻道元又不敢打扰陈叙,他只见陈叙额头汗珠冒了一层又一层。
直到云舟飞过了云赫山脉。
陈叙落下了整个山河水系图的最后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