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的人群,从最初的兴奋期待,渐渐变得有些焦躁和疲惫。
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甲胃下的士兵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衫,已经扛不住的早被人拖了下去重新换人。
连蝉鸣也因这酷热而变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更添了几分烦闷。
庐州的长史郎幼复此刻正用宽大的袖袍不停地扇着风,脸上密布着油光,身上的官服也早就湿透了,紧地贴在身上,倒是把肚皮勾勒出尴尬的轮廓。
他几次想找个阴凉处躲躲,但看到站在最前排,身姿挺拔丶面不改色的王铎,以及年纪比他还大,却老实得和孩子一样的颜章,人家都老老实实在站着。
他如何敢走呢?
也越是这样,他心中对自家刺史是真的腹诽,这老儿是一点谱也没有,平日你游山玩水不理政务就算了,现在是迎接节度使啊!
而且当年节度使从庐州过的时候,你就没迎过人家,现在人家做了节度使回来,你还不在,这别说节度使受不了,他这个下属都羞得脸红。
好好好,一会等节度使来了,就整你!
内心哀怨腹诽着,可面上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如今什麽局势?
草军已经要杀到长江边了,随时都能顺江南下,而首当其冲的是哪里?不就是他们庐州?
那个刺史老儿是指望不上了,这种人要不弃城而跑,要不一死以谢君恩,但他们庐州人需要你死干什麽用?他们指望的是能击退草军,保护家园。
而现在,能肩负这样期望的就只有那位年仅二十二岁的节帅身上了。
所以,别说是在这烈日下等上几个时辰,就是让他跪在这里等,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毕竟他在城外是真有田。
就在人群的耐心快要被消磨殆尽之时,上游的水面上,终于出现了一片黑点。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整个码头瞬间骚动起来。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起脚尖,向着下游望去。
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最终化为一支遮天蔽日的庞大船队。
为首的,是一艘高大的旗舰,船头的撞角闪闪发光,船舷两侧站满了身披玄甲丶手持利刃的背鬼。
一面硕大的「赵」字将旗,在船队的最顶端迎风招展,身后无数面旗帜猎猎作响。
而在旗舰的身后,是千馀艘大小不一的漕船,首尾相连,浩浩荡荡,仿佛一条游弋在淮水之上的黑色巨龙,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磅礴气势,摇橹而上。
而最令人瞩目的,则是那些代表着节度使身份的节和仪仗,不会错的,节度使回来了。
一时间,码头上,原本的焦躁与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敬畏。
尤其是庐州和寿州的那些官吏士绅,他们虽然听闻过赵怀安的威名,但终究只是道听途说。
此刻亲眼目睹这支庞大的船队,感受着两侧保义军武士昂扬的气质,他们才意识到,这位年轻的节度使,就是他们渴望的救世主。
「咚——咚——咚——」
迎驾的鼓声,在这一刻终于被敲响。
雄浑的鼓点,如同雷鸣,与淮水的波涛声交相呼应,旗舰缓缓地靠向码头,巨大的跳板被放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在万众瞩目之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船头。
他穿着亮银铁铠,外面罩着一件赤色蜀绣袍,手里举着一把小玉斧,在阳光的照耀下,出现在众人面前。
随着这人的目光不断扫过码头上的人群。
王铎率先跪倒,随后一片片人群全部跪在了地上。
光州丶寿州丶庐州三地的所有官吏丶士绅丶军将,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淮水渡口。
所有人都在大喊:
「恭迎节帅回镇!」
而道路两侧,那千馀名早已汗流渎背的保义军将士,在这一刻也挺直了胸膛,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他们最赤诚的呐喊:
「恭迎节帅回镇!」
赵怀安没有立刻下船,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船头,接受着所有人的朝拜。
他的目光,越过跪倒在地的众人,看向了他们身后那片熟悉的土地,看向了远处连绵起伏的大别山轮廓。
他回来了。
离开时,他只是一个前途未卜的光州刺史,带着必死的决心,去中原,去长安,去博一个渺茫的未来。
归来时,他已是手握三州之地丶名正言顺的保义军节度使,上了权力的牌桌。
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光州的空气更甜!
随后,赵怀安冲着在场所有人,大吼一声:
「我,保义军!」
众保义军齐齐拍着胸甲,大吼:
「呼哈!」
「我,保义军!」
「呼哈!」
从此光丶寿丶庐三州,同属一个太阳,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