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对老夫子的这个儿子,没有好处。
乡下人骤得钱财和机缘,在虎狼般的长安城生活,那真的是嫌命长。
玉不琢,不成器。
这份道理,老夫子懂。
他这个岁数,有着足够的通透,他也晓得儿子上京根本不可能考上科举,他只是圆儿子一个梦,也圆自己一个梦。
长安,到底是要去看看的。
去看看太学门口的石经,看看真正的儒家士子是何等风华。
他已经老了,只能让儿子去完成这个夙愿了。
而现在,儿子终于可以去长安了,老夫子激动得热泪盈眶,他想要跪倒,却被赵怀安硬生生给托在了原地。
可前者依旧让儿子陆崇康跪下磕头。
儿子同样眼含着泪水,跪在地上给赵怀安重重叩首:
「节帅大恩!学生学生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赵怀安托着老夫子,拍了拍陆崇康的肩膀,勉励道:
「路,我已经替你铺好了。能不能走出去,走多远,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到了长安,好生深造,莫负了夫子的一片苦心。」
一场衣锦还乡,因为这一段插曲,就这样多了一份尊师重道的佳话,也改变着一个年轻的读书人的命运。
周围的乡党们看着,既是感慨,又是羡慕。
与乡亲父老们的热闹互动之后,赵怀安的仪仗队伍,终于来到了位于桃花岭上的赵家祖坟。
眼前的一切,让赵家的族人们都惊呆了。
虽然赵怀安之前回乡的时候,已经按照礼制重修了坟莹,可再回来看,这里的一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整个坟莹的范围被扩大了数倍,四周砌起了整齐的夯土围墙。
一条宽阔的石板神道,从山脚下笔直地铺设到坟前。
神道两侧,肃立着两对石人翁仲,雕刻得栩栩如生,还有一对石马丶一对石虎,威风凛凛。
坟冢被重新夯实加高,前面立着一块巨大的汉白玉墓碑,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先人的名讳。
坟冢的周围,还移植了数十棵枝繁叶茂的栾树,郁郁葱葱,为这片安息之地增添了几分肃穆与生气。
这规格,谁看到了不说一句好人家!
而看到这一幕,赵母眼睛都红了,连连说「好」。
赵怀安也满意,这孙,事办得滴水不漏,既彰显了他的权势,又没留下任何越的把柄,是个可用之才。
只不过现在他都成节度使了,已为三品,这眼前的规格啊,又要升了。
现在赵怀安已经是一藩节度,再次回来家祭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有幕府专门的礼仪人员开始主持活动。
此时,听到赵怀安回来祭祖,越来越多的乡里人都涌到了山脚下,看着赵怀安煊赫的仪仗队伍,各个羡慕。
在这些人交头接耳时,肃穆庄严的祭祖就开始了,下面的这些人再无人敢说话,全部仰着头,看着霍山走出的第一个大人物,他是如何给乡党们打样的。
大丈夫富贵,就得这样回乡修祖坟。
赵怀安作为长子丶一家之主,亲自担任主祭。
他率领着母亲丶平妻丶长男丶弟弟妹妹以及全族老少,先是向天地行礼,再向祖先叩拜。
他将自己成为节度使的告身文书副本,在坟前恭敬地焚烧。
然后,他抱着自己的长子赵承嗣,再次向父亲的坟莹汇报。
「爹!儿子回来了!儿子当上了节度使!」
「您有长孙了!叫赵麒!您放心,儿子一定会将他教导成才,光大我赵家门媚!」
一番仪式下来,已是日上三竿。
这一次回来,赵家族人的队伍又扩大了,仅仅是一年多,居住在赵家巷的族人们就娶妻生子,族丁兴旺。
再仪式结束后,赵怀安转身对众族人说道:
「好了,祭祖已毕。长辈们先随母亲下山歇息,乡亲们也请回吧。孙县令已在县中备下流水席,今日我赵怀安请全县父老,吃上一顿饱饭!」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欢呼。
于是在孙和赵家族老们的安排下,二百馀名族人开始有序地向下山走去。
山顶之上,很快便只剩下了赵怀安和帐下都武士们,以及-被他特意留下来的四弟,赵怀宝。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坟莹前,此刻只剩下风吹过栾树的「沙沙」声。
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起来。
赵怀宝看着大哥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心中莫名地有些发慌,他强笑着问道:
「大兄,你你留下我做什麽?」
赵怀安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父亲的墓碑,仿佛在与父亲的在天之灵交流。
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喊了一句。
「豆胖子。」
「在!」
豆胖子从一旁闪出。
赵怀安开始脱自己腰间的牛皮带,继续说道:
「把赵怀宝给我吊在树上。」
一听这话,赵怀宝就要跑,然后就被帐下都武士们给默契地堵住了。
看着这些手臂都比自己大腿粗的武土,赵怀宝欲哭无泪,转头向兄长喊道:
「大兄,你要作甚,不要啊!」
可压根没用,豆胖子和赵六嘿嘿一笑,两人把赵怀宝一捆,就往树上一吊,如同一块腊肉,在空中打转。
此时赵怀宝已经吓坏了,他看到兄长已经拿着皮带走了过来,吓得涕泪横流,拼命地挣扎,大喊:
「娘!大姊!救我啊!」
赵怀安缓缓地走到树下,手中掂着皮带,迟疑了下,又从孙泰那边接过一根柳条枝,然后平静说道:」赵怀宝,你可知错?」
此时赵怀宝还在嘴硬:
「我——我没错!我就是说了句实话!那牛二就是个烂赌鬼!凭什麽给他钱!」
可下一刻:
「啪!」
赵怀安手|的柳条,狠狠地抽在了赵怀炸的屁股上!
柳条柔韧,抽在身上,疼得钻心,只一鞭,赵怀炸就「」的惨叫起来。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
赵怀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意。
「爹走了,我身为长兄,今日,便要替爹,好好教教你什麽是规二!」
「啪!」
又是一鞭!
「第一,何为『长兄如父」?爹不在了,这个家,我说了算!我的决定,就是规二!轮得到你来置喙?」
「啪!」
又是一鞭!
「第二,何为『家」?你以为这赵家,还是以前那个躲在桃花岭的小门小户吗?」
「我告诉你,从我被封为节度使的那一刻起,我赵怀安,就不再仅仅是你的大兄,我更是三州百万黎庶的父母!我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保阳军军的脸面!」
「啪!啪!啪!」
赵怀安越说越气,手|的柳条抽得又急又狠。
「你以为我给那伍乡亲发钱,是为了什麽?是为了炫耀?我是让乡党们都晓得,我赵大没忘他们!让三州百姓都晓得,我赵怀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可你π?当着那麽多外人的面,质疑我的决定!你这是在做什麽?你这是在告诉所有人,我赵怀安治家不严,兄弟不睦!你这是在拆我的台,在刨我赵家的根!」
他上前一步,揪住赵怀炸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我再教你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记住!我给你的,才是你的!我不给你,你不能抢,不能碰,甚至连想都不能想!你今日能锦衣玉食,能让仆人叫你一声『四郎」,不是因为你姓赵,而是因为你的大哥,是我赵怀安!」
「你若是安分守己,将来我保你一世富贵。你若是敢仗着我的名头,在外面是生非,败坏我的名声,你就你再做我兄弟了!」
说完,他松开手,将手中的柳条狼狠地扔在地上。
赵怀炸已经被抽得泣不成声,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心|满是恐亜。
他终于明白了,眼前的大哥,到底是谁了,他是掌握百万人生死的节帅,他们赵家真正的当家人。
赵怀安看着他,心中的怒气麽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疲惫和无奈。
他麽不想如此,但身处高位,妇人之仁,只会害了自己,害了整个家族。
幸亏小四只是被宠坏,而不是本性坏,不然今日他就要在大爹的坟前,废了这小子。
最后,赵怀安冷声对赵六道:
「把他放下来。让他在这里,对着我爹的坟,跪一个时辰。好好想想,今天的话,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
赵怀安不再看他一眼,整理了一下衣袍,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他的背影,在企光的照射下,显得无比高大,麽无比孤单。
权力场下无近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