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只觉得颜面尽失。
那般场合,本当盛气凌人,偏这竖子弄出些旁门左道的礼数,让他的气势顿时一泄。
可今日再想起这三个字,竟莫名觉得心头畅快。
算是那竖子有心了。
「奴婢瞧着,高阳县子这是真心祝福陛下。」
一旁侍立的高月见缝插针,语气里满是奉承,却也不全是虚言。
他跟着陛下多年,看得出陛下对温禾的看重,早已不是寻常君臣。
李世民却收敛了笑意,望着殿外光秃秃的梧桐枝,轻声叹道:「万岁?朕虽以天子之名牧养万民,终究是凡胎肉体,寿数自有定数,怎能真个万岁?」
这话里藏着几分怅然。他还有太多事要做。
北疆未平,突厥未灭,漕运要改,均田要推,还有那高句丽的血海深仇。
这大唐的江山,百废待兴。
都需要他来执掌权柄。
可岁月不饶人,他才二十八岁,可鬓角的白发已悄悄冒了出来,夜里批阅奏摺久了,腰脊也会隐隐作痛。
一想到这些,便忍不住长叹。
高月闻言,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一圈,忽然想起件事,脸上顿时泛起激动的红光,连忙躬身道:「启禀陛下!前几日黄春来报,说高阳县子正派人秘密寻访孙神医的踪迹。」
「听说这位孙神医有妙手回春之能,能令白骨生肉,说不定……说不定高阳县子是想为陛下寻访长生不老药呢!」
「住口!」
李世民脸上的怅然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凛冽的寒意,声音陡然沉了下去。
高月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砖,声音发颤:「奴婢失言!奴婢罪该万死!」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温禾寻找孙思邈,是为了皇后的气疾,为了叔宝的旧伤,不是什麽长生!」
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朕也从不信什麽长生不老!」
他缓缓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角,带起一阵微风。
「你以为,若真有长生药,始皇帝会病死沙丘?秦朝会二世而亡?」
他走到高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汉武帝求仙问道,晚年却落得荒废朝政丶修建行宫的地步,若非最后下了罪己诏,汉室江山险些动摇,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朕岂会重蹈覆辙?」
高月趴在地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这些话,看似好像是李世民在教训高月。
但更像是他在提醒自己,不要去奢望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
他心中其实还有一段话没有说出口。
『何况,温禾那竖子常说,他来的时代,王朝帝制都成了过眼云烟,连王朝都有兴衰,人怎会有不死的道理?』
所以他知道,与其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不如在有限的岁月里,多做些实事。
「陛下圣明。」高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浑身还在发抖。
李世民摆了摆手,转身回到龙椅上坐下,眼底的寒意渐渐散去。
他并非真要责怪高月,这奴婢虽是揣度错了,却也是出于一片忠心,想让他活得长久些。
「起来吧。」
他淡淡道。
「往后莫要再提『长生』二字,朕要的不是活多久,是这大唐能传多久,是百姓能安稳多久,不然这天下再次陷入隋末之时」
『也不能再让后世陷入那竖子口中的五代之时。』
李世民想到这,不由得振奋了一下精神。
「是,奴婢谨记陛下教诲。」
高月这才敢慢慢起身,低着头侍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对了,郑元璹家眷可都安置了?」李世民坐下后,问了一句。
高月当即毕恭毕敬的上前,说道:「回禀陛下,郑元璹的正妻与其嫡女都被郑氏从教坊司赎回了,除了郑九郎外,其馀子嗣都随其父前往崇州。」
「郑五娘呢?可还在教坊司?」李世民问道。
「还在,不过奴婢特意嘱咐过,所以内侍省的人并没有为难她。」高月说道。
「嗯,如此一会便派人将她送往温禾府中,再赐三名宫女,当做是给他的赏赐。」
李世民嘴角不自觉的勾起。
高月见状,心中顿时了然。
陛下虽然说长生之路虚无缥缈,可这心里还是喜欢高阳县子说的「万岁」。
这不,明明是未来的驸马,陛下却还是送了宫女去。
这在本朝可是前所未有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