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归途(1 / 2)

第197章 归途

细雨如酥,悄无声息地浸润着高林县。

一艘客船缓缓靠向码头。

陈庆一袭青衫,手中拿着一把寻常油纸伞。

他站在船头,望着眼前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县城轮廓,此刻的心中也是颇为感慨。

数年光阴,恍如隔世。

船身轻轻一震,靠稳了跳板。

陈庆随着稀疏的乘客走下船,并未惊动任何人,如同一个普通的归家游子,缓步融入了县城的蒙蒙烟雨之中。

按照吴曼青此前信中留下的地址,他穿过街巷,来到了内城一处清静雅致的院落前。

白墙黑瓦,朱门虚掩,与记忆中哑子湾那相连的破败渔舟已是天壤之别。

这是吴曼青给韩氏在内城安置的宅院。

陈庆深吸一口带着湿润草木清香的空气,轻轻推开了院门。

院内不大,却布置得井井有条。

角落种着几株初夏的花卉,沾着雨露,更显娇艳。

正屋的门开着,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坐在窗边的矮凳上,就着天光,专注地缝补着一件衣裳。

那动作,依旧是他记忆中最深刻的模样。

似是听到了推门声,韩氏手中的针线一顿,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

当她的目光落在门口那道挺拔的身影上时,先是愣了一瞬,随即手中的针线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针线滚落一地。

「阿阿庆?」

韩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猛地站起身,眼眶瞬间就红了。

「娘,我回来了。」

陈庆快步上前,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

韩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上下仔细打量着,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

她的手微微发颤,摸着陈庆坚实的手臂,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真是我的庆儿……回来了,真的回来了……长高了,也壮实了……好,好……」

她语无伦次,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娘,我很好。」

陈庆反手握住母亲的手,轻声安抚,「这不是回来了吗?」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韩氏用袖子抹着眼泪,好不容易平复了些情绪,忽然想起什麽,连忙道:「快,快进屋!这雨虽然不大,淋久了也不好,吃饭了没?娘这就去给你做!」

她拉着陈庆往屋里走,嘴里絮絮叨叨,全是关切的话语。

「娘,我不饿,路上吃过了。」

陈庆笑着应道,任由母亲拉着自己进屋坐下,「别忙活了,坐下歇歇。」

屋内的陈设简单却舒适,桌椅乾净,桌上还摆着一套茶具。

韩氏还是闲不住,赶紧去倒了杯热茶塞到陈庆手里:「快,喝口热水暖暖身子,这几年……在那边过得怎麽样?」

她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

陈庆捧着温热的茶杯,心中暖流淌过。

他挑着能说的,大致说了说。

「娘其实早猜到了,我儿定是在外头有了出息。」

韩氏用袖角再次按了按眼角,努力平复着激动,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起初啊,吴家是安排了两个小丫鬟过来,说是伺候我起居,我这劳碌命,哪习惯那个?浑身不自在。」

她说着,像是想起了当初的窘迫,轻轻拍了拍膝盖:「可没过多久,大概是……你走后一年多的光景?吴夫人又亲自来了,说是得了你的信儿,非要给我换个地方,我说那院子挺好,她不肯,说潮湿破旧,你……你在外会惦记。」

韩氏的声音低了些,带着无尽的感慨:「然后就搬来了这儿,这院子真好,清静,亮堂,那俩丫鬟后来也只留了一个偶尔来帮帮忙,吴夫人心细,知道我不习惯前呼后拥的。」

最后,她小声道:「再后来,连县里的都尉大人都亲自来探望过一回!那麽大的官儿,客客气气的,还带来了些滋补品,说是他的心意,娘就是再没见识,那时也彻底明白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陈庆的胳膊,眼眶又湿了,「我的阿庆,是真的有出息了!娘心里……娘心里真是……」

她说不下去,只是重重地拍着陈庆的手背,眼泪滚落,却全是欣慰。

陈庆没有打断韩氏,任由她将这数年的牵挂与推断尽数倾吐。

母亲虽眼角添了几道细纹,但肤色红润,眼神清亮。

她身上的衣衫是细软的棉布料子,乾净整洁,袖口领边一丝不苟,显然日子过得极是安稳舒心。

他心中那最后一丝担忧,至此终于彻底放下。

「娘过得好,我在外才能安心。」

陈庆反手握住韩氏的手,轻轻拍了拍。

「你爷爷身子骨倒还算硬朗,」

韩氏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复杂,「陈恒那孩子……唉,武科考了几次都没中,心气也就泄了,你二叔二婶掏空家底供他,如今也只能在县衙里谋了个帮闲的差事,挣些辛苦钱,日子过得紧巴。」

「你爷爷嘴上不说,心里怕是悔得很……唉,不提也罢。」

她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多谈老宅那边令人唏嘘的糟心事。

正说着话,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嗓音:「舅妈,我得了些新到的细棉布,摸着可软和了,给您拿来做件里衣……」

话音未落,杨惠娘挎着个小布包,笑盈盈地迈过门槛。

一抬头,看见屋内站着的陈庆,她瞬间愣在原地,眼睛猛地睁大,手里的布包差点滑落。

「阿…阿庆?!」

杨惠娘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目光上下打量着陈庆,仿佛要确认不是幻觉,「你…你什麽时候回来的?」

陈庆转过身,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表姐,我刚到不久。」

杨惠娘快步走近,围着他转了小半圈,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彩,喃喃道:「不一样了,真的完全不一样了……」

眼前的陈庆,身姿挺拔如松,虽只穿着一袭简单的青衫,却自有一股气度。

「哪里不一样了?我还是我。」

陈庆轻笑一声,问道:「表姐近来可好?在布庄一切都还顺心吗?」

杨惠娘回过神来,连忙点头,脸上漾开真切的笑容:「好,都好!托你的福,少东家很是关照,如今在布庄做得挺好。」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感慨,「日子宽裕了不少,前些时日,承蒙吴家管事牵线搭桥,在内城……嗯,靠边些的地方,置办了一个两进的小院子,总算是真正安了家。」

陈庆闻言,心中明白。

这定是吴曼青的手笔,既回报了情分,全了场面,又将分寸拿捏得极好——既解决了杨惠娘一家的困境,又并未显得过分殷勤越界,一切都恰到好处,果然是滴水不漏。

韩氏在一旁听着,拉着杨惠娘的手道:「惠娘也是个有后福的。」

她说着,像是想起什麽,热情地提议:「惠娘,你这就回去,把你爹娘都叫来!阿庆回来了,是大喜事,咱们一家人正好聚在一起吃顿晚饭!」

杨惠娘闻言,眼睛一亮,显然极为意动,但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下意识地先看向了陈庆,眼神里带着询问。

今时不同往日,她深知表弟的地位和心意才是关键。

陈庆点了点头道:「去吧,热闹热闹。」

得到陈庆的首肯,杨惠娘脸上瞬间绽开明媚的笑容,脆生生应了句,「哎!我这就去!」

随后转身跑了出去,那身影竟透出几分少女般的雀跃。

约莫半个时辰后,杨惠娘便领着陈金花和杨铁柱回来了。

杨铁柱依旧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进了门,看到陈庆,只是憨厚又带着几分拘谨地笑了笑,便默默站到了一边。

而陈金花的神情可就丰富多了。

她一进门,目光就牢牢锁定了陈庆,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

「哎哟!我的好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可想死大姑了!」

陈金花的声音拔高了几度,几步就凑到陈庆跟前,「瞧瞧!瞧瞧这通身的气派!我就说嘛,咱们老陈家祖坟上肯定是冒了青烟了!才能出了阿庆你这样了不得的人物!」

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嘴里噼里啪啦全是夸赞奉承之词,再联想到陈家现在的荣光,而她作为大姑也是与有荣焉。

陈庆面色平静地听着,偶尔淡淡颔首,并不接话。

他早已深知自己这位大姑的为人,精明丶势利。

大姑的讨好巴结,于他而言,不过是归家途中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听过也便算了。

「娘,行了。」杨惠娘在旁低声道。

「我说的都是实话。」

陈金花腰板一挺说道:「好几年没看到我大侄,我夸夸还不行吗?」

一顿晚饭,就在这般略显奇特的气氛中进行。

韩氏和杨惠娘时不时聊些家常,杨铁柱埋头吃饭,偶尔附和两句。

陈金花则几乎全程围绕着陈庆,见缝插针地表达着她的关心和自豪。

陈庆大多时候只是安静用餐,偶尔回应几句。

饭毕,杨惠娘帮着韩氏收拾碗筷。

陈金花似乎还想再跟陈庆说些什麽,但见陈庆已起身,一副准备歇息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终只得杨铁柱和杨惠娘告辞离开了。

等到杨惠娘一家走后,院子里重归宁静。

檐角的雨水滴答落下,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收拾停当,韩氏在陈庆对面坐下。

母子俩聊了些家常,直至夜深。

话头落下,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韩氏忽然有些紧张地在围裙上搓了搓手,低声问道:「阿庆,这次出去……有没有你爹的消息?」

陈庆看着母亲眼中那点微弱的希冀之光,深吸了一口气,「娘,我托庞都尉仔细查过了,三年前千仞渠那批服徭役的名录,来回核验了数遍,没有漏记,也没有错记,后续也无人见过爹,这麽多年毫无音讯……」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韩氏怔怔地坐在那里,微微叹了口气,「……娘知道了。」

她没有再多问一句,只是慢慢站起身。

「赶路累了,早点歇着吧。」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陈庆知道,韩氏心里那最后一点念想,今夜终于彻底落了地。

他独坐在窗边,听着檐角雨水滴答落下,心中却是波澜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