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西的使者在六月二十六日,挨个觐见了皇帝陛下,甚至连英格兰的使者,今年都被特别恩准,被允许到京师来面圣。
礼部的意思是希望保持一种沟通和联系,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大明也不介意给西班牙上上强度。
朱翊钧和英格兰的使者沟通并不顺畅,英格兰使者巧舌如簧,不断陈述执行私掠许可这一政策的必然,将一切推到了西班牙的蛮横之上。
大明皇帝在英格兰使者走后,特意叮嘱了礼部:以后私掠许可还在执行,就不准英格兰使者进京来。
话不投机半句多。
「所以,大光明教已经开始异化了吗?」朱翊钧看着面前的葡萄牙使者保利诺·佛朗哥,这是保利诺的第三次出使大明,他曾经是安东尼奥的二副。
保利诺吐了口浊气说道:「诚如陛下所知,大光明教变得越发的狂热和危险了起来。」
在朱翊钧的印象里,大光明教是非常包容的,你可以信仰别的教派,但你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时,你可以寻求智者之屋解决矛盾。
随着时光荏苒和大光明教的扩张,这种包容正在向排他转化。
大光明城不允许其居民,信仰别的教派,即便是新教徒也不被允许,只要自由骑士团征服的地方,都不允许子民信仰其他教派,甚至将一座座教堂全部销毁。
保利诺面色复杂的说道:「但是也不能怪马丽昂大牧首,这种排他,也是因为反击,新教和罗马教廷正在联手绞杀大光明教。」
大光明教的不包容,是因为泰西教派不允许大光明教的传播,宗教战争正在酝酿。
大光明教的排他性,更多是为了自保,大明对宗教不了解,有不少狂信徒,偷偷潜入大光明城,意图把大光明教的大牧首刺杀。
短短三年内,马丽昂和他的父亲,就直接面对了三十六次刺杀,其中七次,都闯到了马丽昂的面前,险些成功。
自由骑士团的进军,也是为了在这种围捕之下,展现自己的强硬。
保利诺眉头紧蹙的说道:「大牧首马丽昂说她在聆听圣训的时候,听陛下说:」
「拥有智慧的人,因为通晓事理而不会产生疑惑;因为有智慧,所以知道对与错,是与非,进而有了道德,而有道德的人,不会因为迷茫而忧虑;当人生不再迷茫的时候,就会获得勇敢,对任何的困难不再畏惧。」
「臣斗胆,她是不是在错误的传递圣训?」
保利诺有点怀疑,这马丽昂在假传圣旨。
朱翊钧想了想笑着说道:「马丽昂说的是,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这出自《论语·子罕》,马丽昂曾经问过朕,人如何才能迷茫的时候,坚持下去,我告诉她这个道理。」
「并且告诫她,千万不要首鼠两端,不要左右摇摆不定,作为上位者,如果你自己都对自己的路不确信,下面的人就会不知道该做什麽,随风摇摆,只会让人心无法凝聚。」
保利诺的表情极为复杂,他思考了许久才说道:「马丽昂她传播圣训的方式,有些粗俗了。」
「马丽昂对圣徒们说:我们的敌人给了我们两个道路,挨一百鞭子,或者吃屎,我们如果选择了挨打,就不能因为怕疼,改口去吃屎;选择了吃屎,就不要觉得难吃,再去挨鞭子。」
「否则,这种犹豫,最终的结果,就是既挨鞭子,又吃屎。」
保利诺因为这个粗俗的故事,感觉马丽昂的圣人训有点失真。
朱翊钧听闻嘴角抽动了下,看着保利诺,神情格外复杂。
马丽昂一共面圣两次,马丽昂曾经询问过传教的困难,其中一个就是,教义中的道理,该怎麽讲给穷民苦力听,没有读书识字,不明理的信徒,道理真的很难讲得通。
大光明教若是只给贵族们传教,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朱翊钧当时言简意赅的回答,讲人话。
就是把复杂的道理,讲的通俗易懂,不要搞得那麽云里雾里,让听众去猜。
可马丽昂真的讲的十分直白的时候,朱翊钧也只能说,确实太直白了,太粗糙了。
但道理确实讲的很明白,无论是选择投降,还是选择顽抗到底,做出决策,绝不要反覆,否则首鼠两端,只会变成一个笑柄。
「她还说…」保利诺认真的俄组织了下词汇,才开口说道:「如果国王是一名老鼠,那他的国人就是老鼠;如果国王是一个雄狮,那他的国人就是雄狮。」
这句话已经是保利诺精炼过的,其实马丽昂的原话是:
国王是条老鼠,他的国民就只会打洞和偷窃,所有人都会躲避这种散发着恶臭的生物,唯恐沾染不祥,软弱和怯懦,只会获得羞辱。
所以,大光明教选择了迎战,马丽昂在兑现自己的承诺,她要用自己的生命,点燃后来者的路。
「圣徒们愿意追随她?罗马教廷的强大,绝非只言片语去形容。」朱翊钧眉头一皱询问道。
保利诺这才说道:「陛下,所以臣才觉得,他们越发的狂热,圣徒愿意追随马丽昂。」
「可能是因为他们经常提到的那句:我们渴望着,在至暗之中,迫切的渴望着寻找到曙光,愿智慧成为至暗之中的启明星,启迪你我!」
「或许,马丽昂他们是对的,我们是错的。」
「陛下给安东尼奥殿下写了国书,还请陛下圣训。」
保利诺不是大光明教的信徒,他是新教教徒,他觉得自己的信仰足够坚定,但面对大光明教流传甚广的谶言,他表示了自己的认可,甚至觉得自己错了。
来大明的路上,保利诺十分的纠结,他反覆思量,最终没有答案,希望大明作为宗主国,指明方向。
这个让他疑惑的问题,就是葡萄牙国王安东尼奥面对费利佩的刺杀选择了隐忍。
大明皇帝表示了体谅,但安东尼奥殿下的选择,真的对吗?
「朕能够理解安东尼奥的顾虑,但他这次选择了隐忍,接下来的每一次,他都需要选择隐忍。」
「朕不确定安东尼奥的想法,可能,马尔库斯是个外人,安东尼奥觉得剑圣可以被牺牲,可下次呢,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本人呢?朕体谅他的选择,但不认可。」朱翊钧没有隐瞒自己真实的想法。
大明鼓噪葡萄牙就刺杀事,对西班牙进行对等报复,是不负责的行为,因为大明不知道泰西的情况,更不知道安东尼奥的处境,不清楚敌我实力对比,更难以直接武力干涉。
体谅归体谅,但朱翊钧不认可这种隐忍能换到尊严,只不过是拖延而已。
对英格兰远征真的不断失利,费利佩对葡萄牙动手的可能性就越大,因为费利佩迫切的需要胜利,巩固自己的权威。
「臣谨遵陛下圣诲。」保利诺沉默了许久再拜,选择了离开,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安东尼奥的王位是打出来的,不是来自费利佩的施舍,或许马丽昂真的是对的。
朱翊钧看着保利诺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安东尼奥现在已经不是当初一无所有,可以赌上一切的时候了,他现在是国王了。
一个屠龙者变成恶龙的故事。
「今年葡萄牙使者没有带来种子,去年马尔库斯来的时候,还跟朕说,他听闻墨西哥有一种玉米长得非常壮,要跟朕带来育种。」朱翊钧略显感慨,这次,葡萄牙使者没有带来远方的种子。
大明商船能自己收集种子,效率更高,大明商船甚至连各地的泥土都收集。
葡萄牙带种子到大明,更像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礼节,但随着剑圣马尔库斯的离世,这个礼节也慢慢被人忘记。
冯保低声说道:「陛下,墨西哥总督府的使者也到了,而且听闻陛下喜好农事,带来不少的特产,这使者,就住在佩德罗的隔壁。」
「哦?住在隔壁吗?佩德罗知道吗?」朱翊钧再次认可了大明读书人里挑外撅的本事。
冯保解释道:「墨西哥总督府的使者。是坐着大明商船来的,使者刚学完了礼仪进京,就阴差阳错的跟佩德罗一起入京来了,佩德罗刚入京,就知道了。」
「哦,赶巧了是吧?」朱翊钧笑着问道。
「赶巧了。」
朱翊钧接见了墨西哥总督府的使者,收下了那些五花八门的各色种子,除了种子之外,还有各种奇怪的牲畜幼崽,有公有母,农畜不分家,大明对农作物育种,也对牲畜育种,所以使者就一起带来了。
使者的目的也很简单,看看大明需要什麽,就扩大产业园。
墨西哥总督府没有那麽多的黄金白银,想要大明的货物,就要想办法有自己的产业,光靠太平洋到大西洋的走私,长久不了。
「朕听闻,墨西哥也是有银矿的,绍西托银矿的产量和品质,都是声名远扬,大明对白银很感兴趣。」朱翊钧听说过墨西哥的银矿,位于麦斯奎特山的脚下,品位丶产量一点也不输于富饶银矿。
但朱翊钧感受到了使者的焦急。
「博学多智的陛下,绍西托银矿不输于富饶银矿,但是那里的白银,从来不属于墨西哥。」使者面色痛苦了起来,陈述了总督府为什麽想给大明种辣椒丶可可和金鸡纳树了。
绍西托银矿的控制权,在弗朗西斯科·德·穆尔吉亚的手中,这是西班牙正狮子旗贵族,看守银矿的也是贵族私兵。
银矿开采出的白银,都直接运到了大西洋的港口,运回西班牙本土,而不是像富饶银矿一样,留在了利马铸成银币。
绍西托的白银和绍西托无关,更和墨西哥无关。
「如此,那就种点辣椒和可可吧,大明对这两样需求很大。」朱翊钧还是准许了墨西哥种植辣椒和可可。
大明的辣椒种类不如墨西哥丰富,墨西哥辣椒品种多到可以开博物馆的地步,而可可,大明刚刚完成了试栽培。
朱翊钧也对墨西哥总督发出了十分诚挚的邀请,希望总督可以来大明一趟,亲自签订贸易协议。
「感谢陛下圣恩。」使者跪在地上,连着磕了好几个头,才欢天喜地的离开了文华殿。
朱翊钧结束了会见使者,墨西哥使者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皇帝思索了片刻,才摇头说道:「就是没有大明供拱火,这些总督府也会逐渐和西班牙本土离心离德。」
过去没得选,现在这些总督府的殖民者,也想像个人一样活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