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6章 丹心碧血,永耀日月;忠烈之气,长(1 / 2)

第1046章 丹心碧血,永耀日月;忠烈之气,长贯乾坤

庞宪作为解刳院的院判,他算是这个世界上对人体最了解的人,但是他依旧感觉,人是一种十分神奇的动物,当你觉得自己可以做到的时候,就可以真的去改善。

庞宪曾经接诊过一个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来自京营锐卒,在东征中,伤到了脑袋,一个巨大的石块砸在了头盔上,在战场治疗后,仍然有着十分严重的后遗症,手会不住地颤抖。

那种颤抖要比刘綎这种颤抖要快的多的多,快出了残影,甚至不受控制,从医学的角度去看,康复基本不可能,越用力会越抖。

但是这位伤兵居然真的有了些许的改善,在这位伤兵坚持敲木鱼,敲碎了三块榆木疙瘩做的木鱼后,已经可以控制手臂的颤抖,并且流失的肌肉也慢慢回来了,在刻意控制之下,可以把小木牌堆到六个。

稳定性极强。

同样的小木块,他那只很好的手,只能堆四个,就堆不上去了,但那只伤掉快速高频颤动的手,刻意控制下可以堆到六个。

庞宪在入宫之前,还以为刘綎是在战场冲杀伤到了脑袋,才会导致颤抖,但经过了诊治后,发现问题真的不严重,尤其是他的手臂肌肉力量强大的前提下,这种原发震颤,不会对他的生活丶战斗造成任何影响。

教那几个动作,仰头丶手指不断活动丶夹豆子之类的动作,作用不大,就是骗,骗自己可以,然后就真的可以。

朱翊钧听到了大医官们的诊断,才放下心来。

朱翊钧在送走了刘綎和梁梦龙后,看着刘綎魁梧的身形,眼神里充斥着一种疑惑,在二人离开了御书房后,朱翊钧看着李佑恭问道:「李大伴,你从军征伐多年,你能帮朕解开一个疑惑吗?」

「将军为什麽把他们儿子送到了战场上,而且看起来表现都还不错。」

李成梁是宁远侯,他的儿子李如松,脾气大归脾气大,战场上无比悍勇,不是朱翊钧专门派人拉着,他能每战都敢披坚执锐,冲锋在前;

李如梅是李成梁第二个出息的孩子,在辽东任参将,和王如龙配合极好;

马芳是阳城伯,他家的长子马栋的确有点不太行,喜欢舞文弄墨,可他的次子马林,硬生生把家里的的伯爵打成了侯爵,东征九胜,马林打满了全场,亲自开了倭寇数个山城乌龟壳。

而马林的两个儿子,三个侄子,都通过了讲武大学堂的考核,现在在京营做庶弁将。

江安侯刘显,他的儿子刘綎,猛将中的猛将,主战一方,可谓是战无不胜,在西南那种复杂的热带雨林战场,打的本地夷人哭爹喊娘。

泗水侯丶国姓爷殷正茂的老三殷宗信,也是猛人一个,打起仗来根本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明明是麒麟殷氏的旧文化贵人,硬生生变成了个武夫,而且这武夫乾的还挺好的。

除此之外,还有漳平伯俞大猷的儿子俞咨皋,也是在水师任职,也曾多次武装巡游了倭国,虽然并没有太多的战功在身,但完全对得起他父亲俞大猷的名号了。

大明这一批武勋,可以说,虎父无犬子,这不是一种偶然现象,这非常的奇怪,按理说,军事天赋这东西,是不会依靠血脉传承的。

李佑恭看了眼陛下魁梧的身形,其实陛下的疑惑,答案就在陛下身上。

「陛下,汗水不会骗人。」李佑恭仔细斟酌了一番说道:「大明军训练有序丶军备优良,服从指挥听从命令,只要这些武勋后人,不是在前线一意孤行丶孤军深入丶贪功冒进丶贪生怕死,都能获得认同。」

这种表现其实也正常,大明当下征战,更多的是靠组织度丶军备丶训练度碾压,而非靠将领的个人勇武和谋略,所以这些武勋上战场,只要不是犯上面这些错误,就可以主战一方。

当实力差距足够大的时候,战场上的碾压是存在的。

比如熊廷弼在石见银山丶关东平原,通常几十个汉军,就能追着成百上千的倭寇跑,因为倭寇的士气已经被彻底打崩了,只要熊廷弼不胡来,他几乎没有输的可能。

大明军有一种习惯,就是升帐,升帐议事,就是大将丶参将坐在大帐前,一起商量此战该如何进攻如何防守。

三个裨将,顶一个诸葛亮,一人计短丶众人计长,只要维持升帐议事的习惯,只要不是军备上过度领先大明,大明基本没有输的可能。

即便是输,也是败而不溃,这样损失就很小了。

李佑恭常年外出办事做提督内臣,陛下不知道,其实战场上的伤亡,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溃败引发的,不发生溃败,保持一定的组织度,败而不溃,损失就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说来说去,还是万历维新以来,振武给了这些武勋后人们能够报效圣恩的机会丶底气和实力。」李佑恭总结性的说道。

最重要的就是实力的提升了,不客气的说,现在大明军打仗,只要将领不犯蠢,稳扎稳打,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答案就在陛下身上,大明已经振武二十年,陛下的忙碌,有一半的精力都放在这上面,一个没有多少天赋的人,能够虎力弓十矢皆中,这种毅力,李佑恭真的真的很想说,非人哉。

在振武之前,京营丶京畿军兵十万人里,只有二十七个人开的了虎力弓,并且三矢皆中,一百二十斤的弓,真的太重了。

李佑恭欲言又止,最终没讲出来。

「有话就说,之前什麽都敢说,现在到了御前伺候,吞吞吐吐算什麽样?」朱翊钧看着李佑恭的样子,笑着骂了一句。

「陛下,戚帅讲过一个神通广大的贵妇人,把书信写到了前线的事儿,这事儿臣也是知道的。」李佑恭面色复杂的说道:「臣从东征凯旋后,专门仔细了解了下情况。」

「密云卫世袭的指挥佥事的妇人,这位老妇人今年都七十多了,他的丈夫丶四个儿子之前在马芳手下任事,全都死于边野,在大同左右卫战死沙场,满门忠烈。」

「老妇人写信到前线希望马林照顾一二的那个把总,也不是老妇人的亲儿子,是他丈夫战友托孤,过继到他们家名下的孩子,为了不让香火断绝。」

李佑恭希望陛下能够理解一下这位神通广大贵妇人的舔犊之情,满门忠烈,过继到自己名下的战友遗孤,又上了战场,而且是儿媳一直哭,两个孩子也跟着哭,才不得不写了这麽一封书信。

「嗯?」朱翊钧讶异的看着李佑恭,他是真的第一次了解背后的隐情。

等到彻底了解后,朱翊钧才理解治军以严苛着称的戚继光,为何没有对这件事进行任何的追责,人之常情,理当照顾一二。

在了解到事情全貌之前,千万不要做出下意识的评判,否则一定会失准。

朱翊钧琢磨了下,还是决定干点自己擅长的事儿,开始上磨,继续处理奏疏,才是他应该乾的,戎事他的确不太擅长,他累积了二十多年的经验,确实非常擅长理政。

杭州府知府上奏,新铸造了四个罪臣像,放在了岳鄂王岳飞的墓前,之前那四个罪臣跪像,时间久了,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和过去的样子一模一样,已经铸好了,直接进行了更换。

大明的武圣是岳飞,所以更换跪像这种事,一定会报闻朝廷。

朱翊钧朱批了这份奏疏,他其实发现一个很古怪的事儿,就是汉人并没有表面上那麽的大度,睚眦必报其实已经刻到了骨髓里。

秦桧都过去多少年了,活着的时候,被临安人骂为秦相公是细作,甚至有人在临安城里四处张榜贴这句话,秦桧死了,人从宋后少名桧丶我到坟前愧姓秦,秦桧也一直在岳王爷的坟前跪着。

甚至油条也叫油炸鬼,炸的就是秦桧,但凡大人给孩子买油条,都要给孩子讲讲秦桧这个奸臣。

一个自己家的叛徒,被翻来覆去骂了几百年,仍然不解恨,跪像坏了还要再铸一个。

就是这麽记仇。

其实这完全解释了,大明朝士大夫,为何对大明皇帝在倭国制造的杀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提都不提,因为士大夫嘴上满口的仁义道德,内心深处,其实也是睚眦必报,百世大复仇的理论。

从秦桧一事上就能看得出来,这是真的记仇,不是假的。

次日清晨,朱翊钧专门起了个大早,召集了文武百官,徒步向着金山陵园而去,这是早就确定好的典礼。

每次有大仗打完,将帅军兵凯旋,就会在金山陵园祭祀英烈祠的英烈,大明皇帝丶皇后丶太子丶所有在京文武官都要在德胜门等候,徒步向金山陵园祭奠。

国家大事,在戎在祀,打了胜仗,告慰英烈,乃应有之义。

今天的风有点大,朱翊钧还特意让李佑恭去内帑取了暖耳,四品及以上的臣工每人发了一个,不过四品以下的官员,就得自备暖耳了,不是内帑没有,这是规矩,四品以下官员连大宴赐席都没有座位。

暖耳真的不值几个钱,但有还是没有,是一种重要程度的代表。

朱翊钧没有坐车,而是一步步走进了金山英烈祠,整个金山是大明英烈的埋骨地,在山脚下,有数间宫殿,礼部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于违背礼法的英烈祠,视而不见。

整个英烈祠,完全是按照皇陵的规格修建的,从礼法看有点僭越的嫌疑,但没人敢大声说这不应该。

修英烈祠总共用银180万银,大约等于三个先帝皇陵。

陵正门前方是三座汉白玉石桥,朱翊钧拉着王皇后,走过了汉白玉石桥,走到了碑林,大明每打一仗,都会勒石铭记,放在这片碑林之中,没有高低区分,每一座石碑,都有碑亭一座,上覆黄瓦。

碑林屹立在巨大的广场上,广场两边,是左右长廊,长廊铭记了英烈的名字。

而在长廊之后,则是类似于皇史宬的建筑,里面存放的是为英烈编写的志书,这些官修志书,会抄录数份给到地方县志丶府志,不得篡改。

朱翊钧在碑林上香后,再往前走,走过了恩泽门丶恩泽殿,来到了五供桌面前。

五供桌正中是香炉丶花瓶丶烛台,石五供,朱翊钧和朱常治每次来上香,都是插进这个香炉之内。

朱翊钧从李佑恭手里接过了点好的香,插进了香炉内,他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份祝文,放到了火盆里点燃,喃喃自语的说道:

「万历二十一年十一月初四,大明皇帝朱翊钧谨以太牢清醴,昭告于西山英烈之灵:」

「朕承天命,御宇守疆。自辽左至蓟门,自朝鲜至绥远,猛士忠魂,血沃荒原。」

「尔等执锐披坚,捐躯报国,使大宁旌旗重扬,丰州滩草复绿;倭寇折戟汉江,建奴北遁林海。今播州逆平,海内复靖,皆赖尔等肝胆照天,英魄护邦。」

「呜呼,山河虽安,弓刀常悬;凯歌虽奏,甲胄未凉。」

「朕今亲祠西山,铭尔勋劳,更欲使天下知:凡卫社稷者,皇天必佑!凡赴国难者,青史必书!凡守万民者,万民必祭!」

「丹心碧血,永耀日月;忠烈之气,长贯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