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8章 战?
(第二更10000字)
「爆裂鼓手的老师是个混蛋,爆裂鼓手里的学生搞不好也是个混蛋,他们是疯子,怪人,自恋狂,超级以自我为中心,自私自利,不择手段……」
「两个人之间对彼此到底是尊敬更多一些,还是仇恨更多一些,都不好说。」
「老师因为暴力对待学生,被学校开除了,他在餐厅里遇上了学生,走过去,热情的去打了个招呼,问对方最近练习的怎麽样。」
顾为经问道。
「他心中想的难道是,哦,我的好学生,最近过的怎麽样?」
柯岑斯教授笑了笑。
「当然不。」顾为经摇摇头,「他内心想的是,小逼崽子,可让我逮住你了,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方法玩死你。」
「他准备整个大活,在林肯中心举办一场演出,告诉他错误的演出乐队曲目,等到演出的时候,乐队开始演奏主角从来没有演奏过的曲目,主角就会在全美最顶尖的评论家面前展现出手足无措的菜鸟模样。」
「老师宁愿搞砸自己的演出,也要彻底坑死自己的学生,彻底毁掉对方的职业生涯。这是他的复仇。」
「有人说,那是老师在特意给学生压力,就为了逼迫他演出最巅峰的技艺。你觉得呢?」
柯岑斯嘲讽的笑笑。
「是啊,反正我觉得他不是这麽想的。不是每个艺术家都一定是个好人,他本质上就是一个大混蛋嘛。」
顾为经叹了口气。
「可我真的觉得那是一部好的电影,我无法形容自己对于那部电影的喜爱。即使那是一部有些病态的电影。」
「混蛋老师遇上混蛋学生。」
「但他们都是好的艺术家。」
「最后一幕,这场几个小时的电影的最后一百秒钟,两个人和解了。没有任何其他理由,没有任何狗血剧情,跌宕起伏的苦情戏,什麽都没有。」
「只有鼓声。」
「这是艺术家和艺术家之间的对话。」
「老师想要搞死学生,让学生彻底在这一行活不下去。学生站起身把外套一扔,坐回到了座位上,根本不再理会老师的信号和本该演奏的曲目,打起了自己最熟悉的鼓。」
「嘭嘭嘭!嘭嘭嘭!」
顾为经左手和右手的两只食指敲着玻璃杯的杯口。
「嘭嘭嘭!嘭嘭嘭!」
「然后,在这个演出已经一团混乱的时候,他们就这样和解了。那个在几秒钟前还在威胁着要把对方眼珠子抠出来的老师,扑了过来,帮学生扶住了敲歪的鼓面。让他不要紧张,让他稳住鼓点。」
「一瞬间。」
「他就从世界上最混蛋的老师,变成了世界上最慈祥的老师。」
「只是因为他被学生的鼓声所打动,只因为那一刻,他看到了堪称伟大的鼓手技艺,于是他放下这了一切。」
顾为经看向柯岑斯先生。
他把手里的一只威士忌酒杯端起来,递给对方。
「所以,我一直很尊敬您。」
「《爆裂鼓手》带给我们这样一个故事,区分是不是个艺术家的因素不在于你是不是个好人,不在于你是不是一个性格善良而温柔的好好先生。而在于你会不会被真正的艺术作品所打动。你可以是一个大混球,但依旧是一个极好的艺术家。」
「可如果一位混蛋艺术家不会被好的艺术作品所打动——」
「那岂不是,就只剩下是一个混蛋了麽?」
顾为经轻声问道。
「塞缪尔·柯岑斯,您可是拥有两位着名水彩画家名字的人啊,这个名字听上去就是一个好的水彩老师,您怎麽能不是一个艺术家呢?」
塞缪尔·普劳特是历史上着名水彩画家。
而约翰·罗伯特·柯岑斯是在英国重要性仅次于透纳的水彩画家。
柯岑斯盯着学生手里的那只宽口厚底的水晶酒杯,看着杯子里带着粮食发酵气味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他静静的看着。
谁也不知道,此刻这位被学生称之为拥有两个水彩大师名字的男人,心中到底在想着什麽。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男人终究没有接过顾为经手里的那只威士忌酒杯。
顾为经也不强求,他把这只杯子放到了一边的窗台上,端起另外一个平底玻璃酒杯。
「还记得您的那个问题麽?」
顾为经低声说道。
「据说你会询问每一届学生的问题——当撒谎可以带来巨大利益的时候,为什麽要去说实话?」
「当时您告诉我,维根斯坦认为,撒谎是合理的选择。」
「我后来读了维根斯坦的书,当后来的维根斯坦面对九岁时自己所提出的问题的时候,他又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就是要说实话。即使撒谎可以获得巨大的利益,你还是要去说实话。」
「他是哲学家,他是通过一个非常复杂的语义学的逻辑来回答这个问题的。」
「我们都是画画的,也许能够算是艺术家。」
「那我也给您一个我自己的回答吧。」
顾为经说道。
「我的答案是——因为就是要去说实话。」
「因为无论你是否去说实话,是去选择真实还是去选择谎言,生活本身都是真实的。」
「真正好的艺术作品不是浮在金钱的长河上的,真正好的艺术作品,应该是生活的反应,是对生活的概括凝练乃至超越。」
「如果抛弃了生活本身,再好的作品,再精致的笔触,也就只像是一团花团锦簇的空想,本质上那会是非常无聊的事物。」
「我之前去专门看了维克托的作品。」
「我认为比起他的作品,我的那幅《寒冬》是非常无聊的画。当我几个月,几个月,几个月在画室里和大家研究着笔触丶光影,色彩丶构图的时候,研究着水彩颜料的纹理塑造的时候。」
「维克托已经画了一幅比我好的多的作品。」
「我想要退出这个艺术项目,不是因为其他原因,我可以选择当个混蛋,我可以不在乎维克托的境遇,他那些事情和我有什麽关系呢?但我觉得,在那样的作品面前,我完全没有资格拿这个奖。」
「仅此而已。」
——
【美是生活。】
【任何事物,凡是我们在那里面看得见依照我们的理解应当如此的生活,那就是美的。】
【任何东西,凡是显示出生活或使我们想起生活的,那就是美的。】
——(俄)车尔尼雪夫斯基
——
「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活得像个圣人一样的。」
柯岑斯教授的声音显得有点苦涩。
他嘲讽的笑笑。
「顾为经,对于你来说,这也许只是人生之中无关紧要的一个艺术项目,你已经获得了那麽多的奖项,你已经拥有了那麽的赞誉。你已经把一张画卖到了一百万英镑,所以你当然有资格这麽说,有资格这麽做。」
「拥有整整一座花田的人,不会特别在意的某一朵花。」
「你已经完全不需要某一个学生艺术项目来证明自己的成功,你不需要成为这个大师计划的优胜者,来证明自己是这一代所有学生里最为优秀的那个。」
「人对于那些可有可无的事情,当然可以潇洒的离开。但对于那些普通人来说,除了艺术,除了艺术本身,还有很多很多艺术以外的事情。生活本身就是充满无奈的。」
「你又何必装得像是个圣人呢?」
「你只是不在乎罢了。如果这是一个更大的奖项,那麽,你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麽。在更大的诱惑面前,你也会变成一个普通人。」
顾为经摇摇头。
他似乎被柯岑斯这句话问到了心坎里去了。
年轻人靠着窗台,手捧着杯子里的麦芽威士忌,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吸。
呼。
吸。
呼。
「Chu——」
柯岑斯看着顾为经微微鼓起腮,对着手里的杯子长长的吹着气,仿佛要把杯子里冰冷的酒液,吹成热乎乎的燕麦茶。
「您说的对。」
他听顾为经说道。
「我并不是圣人。」
「我当然不是圣人,我是一个又犹豫,又纠结,又踌躇,既狭隘,还虚浮,嘴里说着似是而非的道理,内心里却非常爱慕虚荣的人。」
「但你也说的不对,柯岑斯先生。」
「我今天从来没有站在道德至高点上想要审判您,我完全理解您的选择,我今天这些话,一直都是在讲述那个真实的我,真实的我从来都不是圣人。对于艺术家来说,生活当然不是由绘画构成的。」
「有绘画上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