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粗粗一数,便能发现,护手上的刻痕,已逾百道!
此时,那肉山将鬼头大刀在门边,慢吞吞地从后腰上取出一封文书来,开声念着,声音震得牢里的梁柱都扑落下灰尘:「王季铭丶常虎丶杨狗子」
囚牢里鸦雀无声,只有那肉山的声音传遍四下。
湟论是看守牢狱丶本也有些不凡手段的狱卒,还是囚室里的罪犯们,此时都被肉山散发出的惊人煞气震镊了心神,一个个心神颤栗,不能言语,有些胆小的普通囚犯,已被当场吓尿了裤子!
王季铭听到那肉山第一个就念到了自己的名字,顿时万念俱灰,一下子瘫坐在地。
尽管早就知道了自己今日将被处以绞刑的消息,可真当这个日期来临了,任谁都难以保持理智,王季铭脑子一片空白,只剩肉山的声音,在他耳朵里不断回响!
「念到名字的,都带出来,押赴刑场!」
肉山将文书上的名字全部念完,转而拎起了在门边的鬼头大刀。
「当唧~」
鬼头刀上的铜环一时晃动,在一片死寂之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守卫大牢的狱卒如梦方醒,连声称是,当即取了与锁来,将一个个被点到名字的死囚提出牢房,锁上了伽锁。
王季铭垂着头颅,跟在死囚的队伍里他眼神浑浑噩噩,都未有注意到,先前同他讨要鸡脖子的那个『人熊」,如今也跟在了他的身后。
趁着那肉山擦拭鬼头大刀的功夫,『人熊」王六故意向前迈了一大步,踢了踢王季铭的脚后跟,又似不经意地轻咳了一声。
王季铭闻声,茫然地回过头来,正对上王六那张胡子拉碴的黑脸。
「同仁,放心走着。
「当家人有安排。」
王六口中未发出任何声音,但王季铭却分明听到了他的说话声!
王季铭看着王六那张脸,体会着那简短地丶落入自己心底的话语,面色一时狂喜!
「走,走!」王六这时赶紧推操了王季铭一把,令其不得不转回头去。
此时,正逢那座肉山将目光投向死囚队伍:「哪个是王季铭?」
「这个,赤朱公,这就是王季铭!」一个狱卒赶忙走到王季铭跟前,将之拽出了队列,向肉山询媚地回应道。
那座肉山,就是一位子手。
会子手在民间俗称作『姥姥」,但其中斩杀生人过多者,一身煞气能压诡性,再得功法相授修炼诡仙根本就是一日千里,因而这些剑子手中的依依者,多被敬称为『赤朱公」。
「带到前头来!」
肉山「郑铁城』出声说道。
狱卒赶忙押着王季铭,将之押到了郑铁城跟前,由着郑铁城取出一条似是毛发编成的绳索来,
用那绳索又将王季铭绑了一道。
这条毛发绳索,便是以死人头发编成。
王季铭身上多这一道绳索,原本隐约流向了他的飨气,此刻都又无视了他,往别处周流去了。
看着郑铁城满身血淋漓的赤红飨气,以及其皮肤上生出的一张张狞恶人脸,王季铭嘴唇翁动,
他心中更觉推揉。
与这座肉山相比,那前来营救自己的人,却显得那般屏弱。
那人真能救得了自己?
若将他们要劫法场的消息透露出去,自己算不算是临刑立功,可以免于死罪?
王季铭心中念头摇摆不定,他垂着头,一时沉默无言。
死囚队伍里,王六与几个同伴交换过了眼色。
他们俱是被派来营救王季铭的革命党人,牢房之中,总有些犯下死罪,但身份显赫,实在『不能死」的人物,这些人物,总在临刑以前,便被外头人使了钱,换了人顶替出来。
而王五他们几个,便是借着这点漏洞,被塞进死囚大牢里,为别人受死的『倒霉鬼」。
做下如此危险举动,王五他们,却也将『不成功,便成仁』了。
王季铭顾念着自己死活,却浑然忘记了,有些人正不顾自己的死活,不懈努力着,想要营救他的性命。
死囚犯们被带出了大牢,关进贴满了符咒的囚车里。
一辆辆因车,分作数队,往不同方向而去。
此时,天刚蒙蒙亮。
西菜市口仍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里。
菜市口里,浊气混杂。
鸡鸭鱼鹅统统在此地现行宰杀,留下满地腥腹。
东面的骡马市子里,骡马粪便发出的臭味,随风传来,彼处还有养犬人售卖着自家的猎犬丶守门恶犬,待得法场行刑过后,有些犬只,还能尝一尝人血的味道。
更远处,陶然亭乱坟岗子上,已经新掘好了一口口土坑,等着埋葬那些弃市死尸的骸骨。
便在这纷杂狂乱的气氛中,周昌背着手来到了菜市口。
「爷,南面茶楼二层有雅座,能从高处看菜市口行刑,只需三个银元!」
周昌才来到了地头,便有小厮拉住了他,向他推销着自家茶楼的雅座。
那小厮一面介绍着,一面指向南面的『广和居」茶馆。
顺着他手指指向,周昌抬目就看到了那座在一众小楼里颇显壮观的大茶馆,茶馆顶楼,已有稍些衣冠楚楚的名流商宦各相落座。
他们的视线从飞挂的檐角之下投来,与周昌的目光在虚空中有短瞬间的交汇。
旋而各自不着痕迹地转开。
周昌眯了眯眼,心中一动,目光四处「扫射」。
很快发现,当下这片菜市口四下,杀鱼的丶卖鸡的丶燎鸭子毛的各色人等里,有不少不同寻常的人,这些人,或据守住了菜市口各处的关键位置,或藏匿于人群之中,敌我双方进行着隐秘的暗斗,偌大一个菜市场,早有前戏上演。
只等着午时行刑的时候,这场戏剧的高潮,也将于焉降临!
「走,去看看。」
周昌摸出三个银元,丢给了那小厮。
被那小斯眉花眼笑地引领向不远处的广和居。
「爷,您喝什麽茶?」
「香片。」
「好嘞,爷!
「顶楼雅座一位,茉莉香片一壶——
随着茶楼小厮的吆喝声,周昌登上了三楼,选了个临窗的雅座,自行落座。
此时顶楼上,大多数绝佳的位置,不是早早地被各个名流府上的管家占定了,便已经是有人先行落座,周昌择定的这个临窗雅座,算是捡了个漏。
他才落了座,四下便有打量审视的目光投了过来。
而当他笑眯眯地抬眼望向周边之时,那些投向他的目光,又都不着痕迹地收回,好似从未在他身上停留过丝毫。
当下在顶楼落座的人群,大都是三五人一桌。
像周昌这样独自一人的,目前仅有他一个。
落座不久以后,夥计就端来了盖碗,泡好了茉莉香片,端到周昌跟前。
茶馆奉行『不得空杯」的规矩,一盏茶喝尽,不必客人来招呼,便有夥计提着水壶过来续茶,
更换茶叶。
如此,半盏茶的功夫之后。
菜市口外头,陡然传进来一声锣响:「当唧!」
锣响之后,又有一声沉喝,传遍南北:「收市净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