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不该有的诚实
北海道九月的风很烈,裹挟着槐花的冷香,穿过礼堂红色鎏金大门,拂动新娘的发梢。
伏见鹿站在她面前,耳边回响起毛利奈的话:
「谎言总有被戳穿的一天,如果你没撒谎,那我祝福你;如果你撒谎了,我希望你能想一想,是在一切不可挽回前坦白,还是隐瞒到最后让爱人伤心欲绝。」
当时的伏见鹿对这句话嗤之以鼻,只要能把秘密带进棺材里,那就等于无事发生,他做好了一生走钢丝的心理准备。
直至毛利奈提起那桩交易:
「我手上有证据,是你昏迷后在医院和矢崎桃记者的录音……只要你诚实宣誓,我就会洗清嫌疑,销毁那卷录音带。」
伏见鹿第一反应是试探录音证据是否属实,毛利奈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他当晚所说的一切,并表示这是她预支一千三百万円的奖金,用支票向矢崎桃购买的情报。
在毛利奈构建的所有人都满意的结局中,并没有算上她自己。
她察觉到了案件的突破口,在离开东京前,去找了矢崎桃。
昔日为了新闻不顾一切的女记者,现如今也成了社畜,她承担着房贷车贷的重负(170章),哪怕泄露这段录音会毁掉她的职业生涯,她也选择了交易。
有了一千三百万,矢崎桃就能提前退休了,何必累死累活继续当记者呢?
礼堂枪击案发生后,在私会伏见鹿时,她只是做了每个记者都会做的事情——用录音笔记录谈话内容,以免报导时有所偏颇。
那段录音一直留到了现在,或许无法作为直接证据上法庭翻案,但在源玉子眼里就足以作为『定罪』的物证。
伏见鹿第二反应则是撒谎,他再次试探毛利奈:「你怎麽判断我有没有说实话?如果我说了谎呢?」
「事后我自有判断。」
毛利奈如是回复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犯过错,那你只需想清楚,要不要对着眼前人说谎——哪怕明知这个谎言最终会被戳破。」
……
牧师的告诫结束,他合上经书,示意新人可以宣誓了。
伏见鹿从回忆中抽离,他看着源玉子,源玉子也看着他,眼神真挚纯净,不参杂一丝杂质。
「我承诺……」
源玉子开口说,一如她在警校时宣誓:「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都会永远在你身旁……」
「在危难中保护你,在忧伤中安慰你,在成长中支持你……」
「毫无保留地爱你丶尊重你丶信任你,对彼此永远诚实,直到生命的尽头。」
……
这本该是一段感人的誓词,可伏见鹿却只听到了『永远诚实』。
牧师转过了头,笑着说道:「现在轮到新郎宣誓……」
一瞬间,伏见鹿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从最开始警察学校的搭档费,到互相试探的《源玉子使用手册》,再到同居时的赎罪券,直至恋爱时的兔子币……他对源玉子说过无数恶劣的谎言,哪怕被戳破无数次也无动于衷。
可源玉子一直不在意。
伏见鹿心里清楚,源玉子能原谅他的缺点,但却无法容忍原则上的欺骗。
他一直在自己骗自己,总觉得「天罚」凶案与其它谎言并无不同。
但事实上,隐瞒自己杀了人,和隐瞒自己偷吃布丁,性质完全不一样。
『只要继续瞒下去就好了……』
『等到被戳破的那一天,就用赎罪券换取她的原谅……』
可如果真有那一天,源玉子还会原谅我麽?
最重要的是,我能原谅我自己麽?
伏见鹿眼前浮现出麻木失望的源玉子,她不再哭泣,不再恳求,而是冷漠地撕掉赎罪券,宣称这只是骗小孩的把戏。
只是因为在意对方,才会变得幼稚。
源玉子从来都不笨。
幻想的画面与眼前的这一幕重合,源玉子身穿白无垢,正怀着笑意与羞涩等待他的誓词。
『我能做到的,只是撒谎而已,毛利奈绝对分辨不出来。』伏见鹿对自己说:『我干了很多没良心的事情,不差这一件。』
他深呼吸,缓缓开口:
「对不起,我说谎了。」
礼堂为之一静,管弦乐队也停了下来,这可不是婚礼誓词该说的话。
伏见鹿摘下胸牌,放下花束,在源玉子震惊丶困惑和茫然的目光下,沿着红毯一步步后退,走下神坛:
「你一直说要诚实,说情侣间不该有秘密……」
「但实际上你一直都尊重我的小秘密,比如说炒股赚来的钱,你很好奇,一直追问,却从来没有追查过。」
「最开始我骗你说是炒股赚来的,其实是我从长岛志刚那偷来的赃款——」
「什麽?!」源玉子瞪大了眼睛。
宾客们都竖起了耳朵,没人不喜欢看热闹;九条睦伸出手,试图去捂源玉子的耳朵,却被源玉子一巴掌给拍开了,全然不顾外公是将死之人。
伏见鹿的语速越来越快:「之后我骗你说是提前预知所以炒股能一直赚,其实是稻川会给的一笔赃款——严格来说不算赃款,我做了一件好事,只不过是匿名的,所以稻川会干部送了我一点实心大福表示感谢……」
「好事?!你又干了什麽好事!!」源玉子脑袋瓜子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
伏见鹿退到了走道,步幅越来越小:「很多,比如说樱井千鹤,腹部中了三枪,没死,她持刀去捅川合,川合竟然不躲,她大概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完了,所以就听天由命……」
他深呼吸,伸手虚压,示意源玉子冷静:「是我,给樱井千鹤头上补了一枪。」
源玉子耳朵嗡的一下,差点没站稳,还是九条睦在一旁及时扶住了她。
她想不明白,为什麽自己的婚礼会发生这种事……为什麽伏见君偏偏这个时候说……为什麽要瞒着她瞒到现在……
为什麽不能一开始就坦白呢?
伏见鹿还在继续,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一切:「还有大雪山枪击案,其实就是白石教官丢枪了,根本没有其它隐情,只是我偷偷在子弹上篆刻了天罚而已……」
「所以白石教官才会辞职吗?」源玉子说话声音有些发抖,鼻腔酸涩弥漫,视野逐渐模糊。
「是的。」伏见鹿只觉得心头像是落下了巨石:「还有巢鸭公寓屠杀案,也是我乾的,墙上的血字也是我写的。之所以有不在场证明,是因为我在自己房间里放了一台录音机,所以知道风间拓斋半夜来敲过门。」
礼堂一阵哗然,这起案件的性质和之前截然不同,这可是屠杀十八人的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