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片不是什麽好东西,韩卿德本人从不吸食,他曾经用阿片贿赂过权天沛,权天沛避如蛇蝎。
一直等到所有人回过神来,韩卿德才震声说道:「诸位,今日齐聚金海楼,事关海港田土之事。」
「今天金山伯寻到我,说咱们降回第一次谈的价钱,金山伯就说服潞王殿下收地,诸位以为如何?」
金山港扩建之事,潞王有些心急,没有搞定这些金山士族就开工了,这不怪潞王年轻,他全都以为是荒地,也就没当回事,结果一动工,全都是有主之地。
最开始谈的一亩地二两银子,潞王着急扩建金山港配合大明环太商盟的成立,就答应了下来。
以韩卿德为首的金山士族一看潞王答应,开始坐地起价,派遣家中那些奴仆,开始阻挠扩建,一亩地狮子大开口,要十二两银子!
权天沛下午找到了韩卿德,问能不能降回一亩二两银子,苏松地区的地价最贵,一亩地也不过五到七两银子,这十二两银子,有点太贵了。
「金山港扩建乃是急务,他潞王爷完不成圣命,怕是要被陛下责罚!不降,不降!」
「就是,潞王爷不把咱们当人看,要修港口,居然连问都不问,直接动工,真当这金山城是他的了?」
「好叫他知道,这金山城究竟是谁的金山城!」
……
金山士族七嘴八舌,当然不肯认同,韩卿德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对着四方说道:「那好,那就不降,看他潞王爷能如何!」
「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韩卿德说是喝酒,喝了三杯后,就找了个理由离席了,他今天一直心绪不宁,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他的目的倒是很简单,借着金山港扩建之事,彰显自己在金山城的影响力,闹一闹,日后能索要更多的利益,他的心理价位,其实就只是一亩二银,再抻几日,等港口的乱子再大点,再答应下来,让潞王不敢小觑了他。
按照他在大明的经验,地方士族和衙门,都是这麽斗过来的,类似的剧情反覆发生了上千年。
只要潞王付钱,那麽金山士族就是受害者,他们就在人心这件事上,立足了跟脚,如果他们不是受害者,潞王殿下为何要为此付钱呢?
他当然想过,潞王殿下是个不按常理做事的人,但他很快就摇了摇头,把这个顾虑抛到了脑后,潞王是天潢贵胄,越是贵人,就越是放不下脸面这东西。
韩卿德打开了窗,任由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吹进了房间里,这十月开始,金山城就进入了雨季,东太平洋的风暴正在酝酿。
很快,韩卿德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今天夜里,金海楼的周围,有些太安静了,街上一个行人没有。
金山城不设宵禁,这才晚上戌时一刻(晚8点),金海楼这个金山城最大的销金窟,居然一个人都没有了,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赵穆带了一百二十海防巡检,每三名海防巡检带牙兵十名,总计牙兵四百人,这些牙兵都是金山伯的人,权天沛全程配合了潞王行动,他的立场,也一直站在了金山国整体利益去考虑。
权天沛是个好人,是个体面人,他师从邢云路,在金山城也是天文学家多过城主,他擅长经营,却不擅长管理,人心太复杂了,权天沛也常常感到心力交瘁,他做事,很少会撕破脸丶掀桌子。
金山国今日局面,其实和权天沛老好人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
牙兵负责清街,整个街上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赵穆下令点起了火把,他拔除了手中的雁翎刀,噌噌的拔刀声在街边响起,赵穆将雁翎刀举起,大声说道:「鲸波怒卷楼船侧,愿以残躯镇海澜。」
「海防巡检丶金山牙兵听令,酒家中人,一律拿下,凡有抵抗者,杀无赦!」
「路不平,终须有人去踩,当吾辈为先!」
「忠诚!」
赵穆下了明确的命令,将手中的刀缓缓放下,指向了金海楼。
公平?正义?赵穆从来都不信这些,狗屁的公平正义,都是读书人扯出的弥天大谎!
赵穆能够获得清远卫百户身份,能够拿回失去的一切,都是因为皇帝的意志,所以他要用忠诚回报陛下。
军兵开始进入金海楼,楼下的小二丶夥计丶龟公们早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晚上是赌坊生意最好的时候,今天却是门雀可罗,这些个夥计们全都面朝墙蹲下,举起了双手。
以前金山城刚建的时候,经常有人来抢劫,夥计们都是这麽应对,至于给楼上老爷们示警?夥计们没跟着劫匪一起去楼上抢劫,已经对得起自己的报酬了!
一个月才几两银子,拼什麽命啊!
赵穆以为会有激烈抵抗,但是进入金海楼后,发现所有人都已经靠墙蹲下,他下令上楼,军兵踹门和尖叫声此起彼伏,赵穆坐在大堂上,一应案犯全部被抓捕归案。
韩卿德意识到了不对就要逃跑,他在军兵进楼之前,就从后门跑了,他拿了一百两银子贿赂认识的牙兵,但牙兵像不认识他一样,直接把他摁下。
平日里,收就收了,潞王爷发飙,牙兵可不敢收这些银子,一旦潞王爷追查下来,没人能跑得了。
很快,海防巡检丶牙兵被分为了十六队,开始对所有出现在金海楼内的金山士族开始抄家。
朱翊鏐一直站在潞王府最高处的正衙钟鼓楼,看着城中,火把在金海楼亮起,随后一条条火龙向着城中而去。
抓捕丶抄家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才停下。
在城中逐渐变得安静后,远处海边的战斗也落下了帷幕,那些个奴隶,面对全副武装的金山水师,立刻马上选择了投降,快到大军进剿,都没有杀几个人,奴隶成片成片的跪在地上,根本不做抵抗。
奴隶们很清楚,他们是财产,大军开进投降之后,他们还是奴隶,哪怕贵如潞王,干活也要他们,无论主子是谁,听话就死不了,顶多挨两脚。
十九年十月七日,金山城流血之夜结束,说是流血之夜,却没死几个人。
赵穆开始审理案件,抄家过程中,发现了许多新情况,比如大不敬丶比如贩卖阿片丶比如买卖汉人等等,这些案子,每一件,都比港口圈地要恶劣的多。
「殿下,这十六家抄没的文书在此,十六家有十四家,对陛下多有怨言,其污言秽语,不堪入目。」赵穆将证物呈送潞王殿下面前。
朱翊鏐要打开,孟金泉摁着书信摇了摇头,主不可以怒而兴师,这里面的东西他看了,他怕朱翊鏐看了怒急攻心。
朱翊鏐示意孟金泉起开,他将所有文书挨个看过后,额头的青筋直跳,愤怒已经写在了他的脸上。
「气煞我也!拿刀来!」朱翊鏐怒极,一拳捶在了实木长案上,声音极大。
「皇兄为了大明再振,付出了多少,我亲眼所见,此等恶言,人神共弃!此番公审,我将亲自主持,首恶韩卿德,由我斩首!」朱翊鏐用了一刻钟,才压下了进入金山府衙牢房,把人挨个剁碎的愤怒。
朱翊鏐说皇帝是磨坊里的驴,黎牙实说陛下抠,这也是大不敬,但这种大不敬,更多的是说皇帝陛下过于勤政和过于节俭,过犹不及。
过于勤政,政治生命会非常短暂,过于节俭,时间久了,皇帝也要问问自己究竟在图什麽。
但朱翊鏐看到的这些污言秽语,都是奔着下三路去的,朱翊鏐无法接受。
他朱翊鏐是个混世魔王,被骂是他活该,但无论如何,皇兄不该被骂。
大明人不感谢陛下,这是就藩以来,朱翊鏐最大的感受,大明腹地如此,大明海疆也是如此。
因为,喉舌丶笔杆子,都被势要豪右丶乡贤缙绅所掌控,这些人,在浩浩荡荡的万历维新中,利益受损或者没有分到足够满足他们欲望的蛋糕,自然是满腹牢骚和怨气。
「去牢房!」朱翊鏐越想越气,站起身来,他倒是没拿刀。
孟金泉面色为难的说道:「殿下,公审后再杀为好。」
「我知道,我不杀人。」朱翊鏐当然清楚这些人的作用,他要对这些人公审,以安民心,公审的发明人,可是他朱翊鏐!
杀不得,先揍一顿出出气。
朱翊鏐怒气冲冲的进了金山府衙的牢房,找到了韩卿德,不由分说,就是一记炮拳就砸在了韩卿德的脸上,而后一个膝撞砸在了韩卿德的肚子上。
韩卿德的面色变得五彩斑斓了起来,一会儿涨红丶一会惨白,甚至还有会发黄,很快韩卿德就汗如雨下,捂着肚子蹲在牢房的墙角里,他觉得自己快死了,眼前一片空白,眼冒金星。
朱翊鏐下手很有分寸,韩卿德缓了一阵,便没那麽疼了。
「敢骂皇兄,等着我把你活刮了!」朱翊鏐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宣布了韩卿德的死法。
韩卿德有点站不住,靠在墙边坐下,听闻潞王殿下如此说,可谓是生无可恋,他颤巍巍的说道:「殿下明鉴,韩某,从没骂过陛下。」
「还敢狡辩?!」朱翊鏐勃然大怒。
孟金泉小声提醒道:「殿下,韩卿德抄家,家里文书的确没有对陛下不敬,十六家只有两家没骂陛下,韩卿德韩家,就是其中之一。」
韩卿德恨陛下,这是杀父之仇的恨,可他父亲做的那些事儿,连韩卿德都觉得确实该死,陛下这些年办的案子,没有一件案子是冤案。
这顿打,白挨。
「找几床棉被来,把骂过皇兄的全都吊起来,我每天过来打一顿!」朱翊鏐下了命令,他要每天过来活动下拳脚。
韩卿德听着牢房里传来的惨叫声,往墙角里缩了缩,他挨那两下,的确算轻的了。
殿下这拳脚功夫,当真十分了得!
打完人的朱翊鏐,心气儿终于顺了些,他路过韩卿德牢房前,站定看了韩卿德一眼,才说道:「韩卿德,我让你死个明白,皇兄临行前,告诉我,绝对不能让按闹分配,成为某些人谋求不正当利益的惯用手段。」
「这里不是大明,大明能容忍你们这些手段,那是大明家底厚实,金山国才刚刚开辟,若是此事让你成了,这金山国就得亡。」
「你明白了吗?」
韩卿德有些错愕,他终究是叹了口气说道:「明白了。」
金山国不是大明腹地,金山国这点规模,真的养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