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法兰西这片土地上,不是没有农民爆发过叛乱,但这种叛乱,往往不成气候,很快就平息了。
原因也很简单,暴乱只是在释放自己的怒火,总是随意的破坏着一切,很快就会引起同为农民的反感,没有任何章程,也没有任何的主张,更不知道要做什麽,能做什麽。
如同一阵骤然来的野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烧过也就烧过了,来年春天,又是绿草茵茵。
现在有了这些教士参与其中,这些教士引领着这些怒火,他们的主张是用光明驱除黑暗,而非制造更多的杀戮,谁在制造黑暗,谁就是光明的敌人。
教士参与其中,甚至组织生产,让事情变得格外的棘手和麻烦。
如同雄狮一样的亨利四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无力感。
他真的很强,他可以打赢这些农民军,他们瘦弱,没有经过训练,没有足够的武器,他可以赢无数次,可是只要输一次,克洛堪们就知道,王也会输,知道王不是无敌于天下,那他就彻底输了。
亨利四世必须要出征平叛了,而且他必须一场不输,将这些地方的暴乱,全部平定,才能成为实质性的王。
这也是他一直不想让马丽昂死的原因,他也想杀死那些不听话的贵族,马丽昂一死,这些传教士就彻底失控了。
在亨利四世焦头烂额的时候,大明皇帝朱翊钧在万历二十一年十一月初三,在皇极门召开了大朝会,迎接入京的四川总兵刘綎,回京复命的新任兵部尚书梁梦龙等人,以及接收俘虏,杨应龙丶他的家人和他的同党。
梁梦龙和刘綎等在午门外,等待着天子的召见。
「有点紧张,这是我第一次面圣。」刘綎发现自己有点手抖,他一个将领,壮的如同一头牛,怎麽会手抖?可现在就是抖得厉害。
不是怕,就是紧张,他父亲刘显给他写过很多的信,告诉他,陛下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有功必赏,有过才罚,但刘綎第一次面圣,生怕自己一句话说不好,冲撞了陛下。
他代表了西南汉军,如果他让陛下厌恶,那西南汉军就会被陛下所厌恶。
曾省吾反覆的讲,西南汉军可信,之所以要这麽讲,是因为朝廷大多数时候,不太信任西南汉军,生怕拥兵自重。
「这样,深呼吸,你告诉自己,你叫不紧张。」梁梦龙眉头一挑,笑着说道。
「啊?」刘綎错愕的看着梁梦龙,这个从见面就一直很严肃的士大夫,居然也会开玩笑了。
「是不是不抖了?」梁梦龙看了眼刘綎的手,笑着说道:「一会儿下了朝,去惠民药局,让大医官给你看看。」
刘綎是武将,手抖可不是个好事,他可是威震西南的刘大刀,如果生病,会影响很多的事儿。
梁梦龙记得,刘綎的父亲刘显,似乎也有这个毛病。
「宣兵部尚书梁梦龙丶江安侯刘綎觐见!」一对对小黄门将天语纶音传下,两个小黄门领着二位走进了午门之内,走过了内金水桥,拾级而上走过了皇极门,豁然开朗。
丹陛广场上,旌旗招展,文武分站两侧,手持笏板,庄严肃穆,号角声悠远,鼓声震天。
梁梦龙和刘綎在小黄门的引领下,走过了群臣,走过了缇骑,走上了三级月台,走进了皇极殿内。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梁梦龙和刘綎兴五拜三叩首大礼。
梁梦龙再拜,俯首帖耳的说道:「臣领圣命,前往西南平定播州之乱,平播之乱,一切顺利,得胜凯旋,献俘复命,不负君恩。」
刘綎学着梁梦龙的样子,拜了下,一紧张,有点忘词了,只好说道:「臣拜见陛下。」
「宣旨。」朱翊钧笑了笑,不在意刘綎的失礼,示意李佑恭宣旨,冯保的确要带李佑恭一段时间,这些事儿,正在逐渐交给李佑恭去做。
两个小黄门拉开了圣旨,李佑恭向前一步,一甩拂尘,吊着嗓子,抑扬顿挫的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圣旨的内容很长很长,李佑恭念了足足十分钟才停下,一连串将领恩赏的名单,肯定了刘綎等西南汉军的耀人功绩,这次如同秋风扫落叶一样胜利,让朝廷见识到了西南汉军的忠勇。
「免礼吧。」朱翊钧示意二人平身,开始询问这次征战的细节。
今天的大朝会就一件事,庆祝胜利。
绩效赢学,最重要的是要真的赢,输了就是输了,吃了亏,下次把场子找回来就是,大明从来没有否认过东南倭患的荼毒,更没有否认过俺答汗入寇的耻辱。
这都是朝廷的失责,也是天命的丢失,需要找回来。
朱翊钧明显发现了刘綎的紧张,不再过多询问,结束了这次的大朝会,留下了梁梦龙和刘綎,到通和宫御书房继续奏对。
有些话,不太方便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同时朱翊钧让庞宪带着大医官进宫,为刘綎进行诊治。
「江安侯,你父亲病逝时,你正在东吁打仗,朕没有允你入京为父治丧,这次回京,就留京二十七日,以全孝道,也省的那些士大夫整天念叨了。」朱翊钧在通和宫御书房说起了一件事。
江安伯刘显在万历十三年京师讲武大学堂去世,享年七十岁,善终喜丧,当时大明和东吁的战事焦灼,朝廷以金革无辟权宜之计为由,夺情刘綎,让他在前线继续征战,这一耽误,就是足足九年时间。
这不仅是刘綎第一次面圣,也是父亲病逝后,他第一次回京到父亲墓前祭祀。
「臣谢陛下隆恩。」刘綎再拜,谢了圣恩。
刘綎没办法给父亲养老送终,是朝廷替他养老送终了,官葬治丧,这是恩情,不是仇怨,他的父亲更希望他能征战四方,为国奔波。
「还有一件事,二位也替朕拿拿主意,朝中倾向于对杨应龙满门抄斩,不知二位以为如何?」朱翊钧说起了对杨应龙满门的处置。
目前刑部丶大理寺丶兵部的意见是满门抄斩,都杀了。
礼部丶吏部丶户部丶都察院的意见是杨应龙死,其馀人流放金池总督府。
是杀所有还是杀杨应龙一人,需要刘綎丶梁梦龙这些亲历者评断后续影响。
这是个和南衙选贡案一样的政治案,不是刑名,不能死板教条的套用大明律,主要还是考虑对地方上的影响。
杨应龙是投降的,他必死无疑,但是他的家眷丶党羽是否一并处斩,要多考虑一下。
若是家眷丶党羽丶手下,投降也是死,不投降也是死,还不如顽抗到底的共识出现,日后大明平叛,就没人投降了,对日后西南局势,也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这不是朱翊钧想看到的,也不是朝廷想看到的局面。
刘綎和梁梦龙互相看了一眼,刘綎才开口说道:「杨应龙的长子杨朝栋该杀,其实杨应龙对于反还是不反,一直举棋不定,杨朝栋袭杀臣遣使者郭成丶王之翰等人,就是逼杨应龙下定决心。」
「黄平丶白泥两个土司世酋田不负丶张之安该杀,二人和杨朝栋联合一起,联袂草塘,真州丶馀庆丶重安丶容山等六司世酋,联田丶张丶袁丶卢丶谭丶罗丶吴七姓把目,悍然叛乱。」
刘綎给了一份必杀名单,杨应龙丶杨朝栋丶田不负丶张之安,以彰显朝廷的公允。
播州叛乱的六司七姓,其他都是被杨丶田丶张这三姓裹挟,给绑在了战车上,抵抗十分的疲软,可谓是望风而降,是可以宽宥的。
但杨丶田丶张这三姓四人,不死,恐怕不能震慑。
而且,梁梦龙在海龙屯已经杀的血流成河,仅仅处决的叛贼,就有一千四百馀人,都是这三姓之人。
这田不负丶张之安不死,岂不是梁梦龙杀错了?
「那就依江安侯所言行事。」朱翊钧再询问了梁梦龙,得到了同样的答案后,做出了决策。
杨应龙等一干人等,都是大明人,按照万历九年的圣旨,大明人不入解刳院,所以就没有解刳院雅座了。
「诸葛祠在西南真的很多吗?」朱翊钧询问起了西南的风土人情。
「武侯遗泽。」梁梦龙讲起了西南的武侯崇拜的情况。
比如大理巍山有火把节,其来源就是诸葛亮打败大鬼主之后,送粮入山,百姓自发点燃火把迎接,才有了火把节;
比如攸乐山世代相传,是诸葛亮派他们镇守攸乐山;
比如太保山武侯祠,建的一点都不比成都武侯祠差;
比如阿祖阿公的信仰等等。
诸葛亮已经离世一千四百多年,但比较封闭的乡野,变化其实不多,这些传说,仍然流传着。
朱翊钧对这些很感兴趣,仔细询问后,才不住地点头,西南的局势,比他想的要好很多,至少不存在普遍的反对大明的共识,再加上诸葛铜鼓收归朝廷授予土司官职的改变,大明对西南的改土归流更进一步。
「陛下,太医到了。」一个小黄门察言观色,看陛下聊的差不多了,奏闻了大医官庞宪等人到来。
庞宪见礼后,为刘綎进行了诊治。
「把胳膊伸直一些,把茶杯举起来。」庞宪面色严肃的说道:「多用点力气。」
刘綎照做,手不由自主的开始抖动,而且越抖越厉害,越用力越厉害。
庞宪让人取了一杯烈酒,高度数的国窖,刘綎满饮,又把胳膊伸直了握着茶杯,这次居然不抖了。
「没事。」庞宪又让刘綎试了几个姿势,才笑着说道:「你父亲也有这个症状,当时李院判和陈院判负责诊治,也是类似的情况,不算大事,可能要到几十年后,才会影响日常起居。」
解刳院将这个病,诊治为原发震颤或者特发震颤。
就是特殊动作丶特殊手势,发生在上肢远端,也就是手的震颤,基本不会影响生活,在高度紧张的时候,会颤抖加剧,喝酒可以缓解症状。
震颤分为很多种,比如中风后的震颤,是静止颤动,动作不颤等。
在大医官看来,刘綎的情况是良性的,而且因为刘綎是武将,肌肉力量强大,可以控制这种震颤。
「真没事吗?」刘綎有些担心的说道。
「我教你几个动作,可以改善这种情况。」庞宪教了几个动作。
其实这几个动作没什麽大用,心理作用大于实际作用,但心里觉得改善了,可以更好的控制震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