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支后膛枪完成营造,后续进度不得松懈,你日常多巡查各工间,发现不妥之处,及时回报。」
钱槐神情严谨,行礼说道:「请大人放心,下官必定全力以赴,绝不懈怠。」
贾琮对他点了点头,钱槐后退一步,才转身出了官懈,举止礼数十分恭敬。
……
贾琮看着钱槐离去的背影,目光微微有些幽深。
刘士振神情微微踌躇,说道:「大人,下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讲。」
贾琮微一笑,说道:「刘大人有话尽管直言。」
刘士振说道:「昨日酉时二刻,有人看到钱槐独自入宫,宫中有内侍守候领路。」
贾琮目光闪动,问道:「何人所见?」
刘士振说道:「是守卫承天门的金吾前卫小校,此人是下官在京中一位表亲,日常往来紧密。
他是上月刚调入金吾前卫,这个月才开始指派守卫承天门。
因一日下官离坊回城,钱槐搭乘下官的马车,两人一同回城,正好路遇我这位表亲,他因此记得钱槐样貌。」
刘士振此话一说,官懈之中生出一丝冰冷压抑。
不管是贾琮还是刘士振,他们心中都十分清楚,整个火器工坊,甚至整个火器司。
只有一人因职司和恩遇,才有位份入宫面圣,那就是火器司监正贾琮。
即便身为副监正的刘士振,也没有入宫的殊荣,钱槐不过一名八品小吏,为何能够独自入宫?
刘士振是两榜进士出身,也是才智出众之人,有些话他不用说透,贾琮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悠悠说道:「原来我的猜测果然没错。」
刘士振面色一惊,说道:「大人早就觉得他有所不妥?」
贾琮并没有说话,只是往房门看了一眼,刘士振立刻会意,走到门口左右看过,又阖上房门。
贾琮说道:「当初火器司初立,因为设置在工部衙门,人员筛选自然先从工部遴选。
当时我便定下规矩,凡是入火器司任职,必须对火器有所了解或专长。
翻遍工部所有可调剂官吏案牍,唯独八品吏员钱槐符合要求。
因为他出身浙闽沿海,他的父亲是为乡村匠人,懂得制作粗浅火铳的技艺,所做火铳卖给山民猎户防身狩猎。
所以钱槐自小对火器便熟悉,甚至还得过父亲传授技艺,火器司刚刚成立,正需要这等实务之才。
所以我便将他调剂入火器司,他也是火器司第一位吏员,入司之后做事勤勉刻苦,上下有口皆碑。
自城东工坊建立之后,圣上对入坊官吏和工匠,皆需经过严格筛查,我对圣上此举十分赞同。
之后我向圣上献后膛枪构造图,圣上观后龙颜大悦,便下旨研制后膛枪。
因后膛枪营造职责繁重,工坊不仅要补充能工巧匠,也要加派任事官吏。
当时钱槐向我主动请缨,要入火器工坊管事,因他是火器司老人,为人做事又有口碑,我自然也就首肯。
之后他也通过宫中和锦衣卫筛查,入工坊之后依旧兢兢业业,为人处事都是极好。
但后来发生一些变故,让我感觉到有些疑惑。」
……
刘士振问道:「不知大人因何事疑惑?」
贾琮说道:「圣上对后膛枪营造寄予厚望,自后膛枪开始研制,他便频繁招我入宫,询问后膛枪研制进度。
但是没过多久,圣上召我入宫的次数,突然一下少了许多,有些让人费解,显得不同寻常。
但是圣上对后膛枪营造的关注,绝对不会有半点减弱。」
刘士振虽是技艺实务之人,但也是正经两榜进士,思虑才智颇为不俗。
贾琮话语只是点到即止,但他却一下领悟过来。
说道:「大人的意思,从那时开始,圣上了解后膛枪营造进度,有了其他消息渠道。
所以召大人入宫次数,才会不知不觉减少许多?」
贾琮点头,说道:「可当时我虽心有疑惑,却没怀疑到钱槐身上,直到我下场春闱,才开始对他起了疑心。」
刘士振神情迷惑,问道:「大人,此事怎麽又和春闱相关?」
贾琮说道:「如今工坊主事官吏,连你我在内共有六人,其中五人都是两榜进士出身,只有钱槐为举人功名。
当初我筛选人手入火器司,对人员履历过往比较关注,你们每个人官身案牍,我都曾仔细阅读。
钱槐二十一岁便过了乡试,举业上也算有些不俗,只是从此之后,他便科场不顺,颇为坎坷。
连着参考四次春闱,居然次次都名落孙山,听着倒让人唏嘘。」
刘士振听了这话,不由自主叹了口气,他自己也是总角开蒙,十几年苦读,这才能两榜有名。
他自然深知举业之路何等艰辛,钱槐刚过双十之年,便能得中举人,相来当年也是意气风发,雄心勃勃。
却没想到四次春闱皆落榜,如果其中没遇上恩科,那便是蹉跎了十二年光阴,人生又有几个十二年。
对一个早发举人来说,十二年举业止步不前,那该是何等惨痛打击,刘士振设身处地想来,都有些不寒而栗。
贾琮说道:「刘兄与我都是科场举业出身,春闱及第是读书人毕生所望。
如果换了是你,身为举人,年过三十,正在盛年,难道会就此放弃可见,从此自甘下僚。」
刘士振说道:「换了是我绝不会如此,必定要卷土重来,再下春闱,不然如何对得起半生苦读。
况且,钱槐能在二十一岁中举,已算颇有才智之人,他能参考四次春闱,屡败屡战,心志毅力更为不俗。
他这样的才智性情,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举业。」
贾琮说道:「你说的很对,他的履历案牍上记载,他因多次下场春闱,便常年在神京寓居读书。
因为在神京呆的年头长,所以积累下一些人脉,两年前得人举荐,被吏部选入工部为吏员。
我想这对他来说,不过是权宜之计,入工部当差能够积蓄人脉,还有一份不错的薪金,便于他留京读书。
要知道吏员升到正七品,便已经到了封顶,以他的心智毅力,绝不会就此止步不前。
继续下场春闱,才是他的必由之路。」
……
贾琮继续说道:「可是春闱前夕,我每日闭门读书,又遇上丁忧守孝,坊中之事都交托刘兄主持。
我只是每隔数天来一次工坊,查看后膛枪研制进度。
可我每次到了坊中,都看到钱槐忙进忙出,稍不停歇,毫无读书备考,再下春闱之状。
一直到春闱结束之后,我才知钱槐没下场本年春闱,这未免太不合常理。」
刘士振说道:「春闱九日,我都在坊中理事,钱槐的确日日都在坊中。
但我日常极少去工部衙门,他未入工坊之前,我和他并无交情,也不知他的过往,所以并没在意。」
贾琮说道:「以他对举业的执着,一旦缺席今年春闱,他便要在等三年。
他会如此行事,只有一种解释,他认为他正在做的事情,比起科举春闱更加要紧。
或者,他所行之事,比起下场春闱,能让他获得更大利益。」
贾琮后面的话即便没说,刘士振也心如明镜,能让一个举子,获得比春闱更大利益,这世上大概只有一人。
入坊的任事的六名官员,除了钱槐之外,其他五人都是进士出身。
除了贾琮和自己之外,另外三人都是为官多年,这样的人物爱惜清名,仕途大有可为。
他们必不会屑于做眼线耳目之事,人家也绝不会找上他们这种人,唯独钱槐……
贾琮说道:「自从火器在辽东战场显威,火器之法已成镇国之术,火器工坊更是大周军国重地。
众目睽睽,宵小觊觎,魍魉难测。
朝廷治事,圣上理政,有些事都是应有之义,我也并不会抵触。
此事既然说起,刘兄心中有数就行,也不要和第三者说起。
而且,我们与钱槐日日相处,据我所见,他对火器营造的热忱,所倾注的心力,并不亚于我们。
只是他的经历际遇不同于你我,有些事情是他无法抗拒的,希望以后不要真的变生肘腋……」